二 满园春色关不住——禅师语录诗偈选析(3)


明月藏鹭--千首禅诗品析

                  满园春色关不住——禅师语录诗偈选析(3)

 

芙蓉道楷(二首)

上堂偈

钟鼓喧喧报未闻,一声惊起梦中人。

圆常静应无余事,谁道观音别有门?

休问普陀岩上客,莺声啼断海山云。

品析:  芙蓉道楷禅师是投子义青禅师的首席弟子,他禅风远播,但个性倔强,决无阿谀之态。宋徽宗大观年间,他住持开封天宁寺,因“道行卓冠丛林”,皇上赐他“定照禅师”之号,并赐紫方袍,这原是人们求之不得的荣誉,他却辞而不受,向皇上大说一通出家人不要名利的道理。皇上再三希望他接受,他却再三不受。结果“龙颜大怒”,以“抗旨”问罪,远涉淄州。有关部门倒是同情他,说他年老有病,可以免于“刑事处分”,他却公开说自己“无病”,弄得大家下不了台,只好把他发配到山东,真是一位“强项”的禅师。下面我们来看这首“上堂偈”。“钟鼓喧喧报未闻,一声惊起梦中人。”人与人不同,有的人在大白天,外面钟鼓喧闹,他居然听不见;有的人晚上深睡,但一点细微的声音都可以把他从梦中惊醒。同样是人,同样是声音,为什么有如此大的感觉差别呢?

“圆常静应无余事,谁道观音别有门”禅师们是不会有上面那些过于敏感或麻木的感觉,他们的精神,心理状态好得很,足以为现代心理医生借鉴。你看“圆常静应”这四个字,做到了一个也了不起。“圆”者、面面俱到,没有缺陷;“常”者,连续不断、没有间歇;“静”者,安而不燥,神光内敛;“应”者,物来则应,没有盲区。这四条,全都又与观“音”相结合,天地之“音”,万物之“音,”人世之“音”,己心之“音”,都在这四个字中运用自若、应酬有余。这就是“观音法门”,在此之外,还另有法门吗?在这四句偈后,道楷禅师沉默了一会,说:“你们懂了吗?”然后又补充了两句:“休问普陀岩上客,莺声啼断海山云。”对于这个事,这个“法门”,你们不要到普陀山去求观音菩萨了,应该自己去体会这个“法门”。大家仔细听吧:普陀山上的莺声,正“啼断海山云”啊!这里的妙处在哪儿呢?告诉了人们什么道理呢……

辞世偈

吾年七十六,世缘今已足。

生不爱天堂,死不怕地狱。

        撒手横身三界外,腾腾任运何拘束。

品析:  在历代高僧中,的确有不少人能预知时日,临终留偈,然后安然坐化,表现出对生命来去的一种自由潇洒的风度,的确令红尘中人惊伢不已。这里,芙蓉道楷禅师于宋徽宗政和八年五月十四日书偈坐化,享年七十六岁  (10471118)

“吾年七十六,世缘今已足”,佛教认为,一个人的贵贱寿夭,是由“业力”所决定的,而“业力”的展开,则是通过“因缘”来表现。“因缘”一了,一切都了。“生不爱天堂,死不怕地狱。”真是与世间人情大相违悖,世人们趋吉避凶犹恐不及,哪里敢说这样一类的大话呢!“撒手横身三界外,腾腾任运何拘束。”禅师们之所以敢说大话,是因为有个高于天堂的“三界外”的存在,而六道轮回之地,地狱天堂佛士他们都能无拘束的来来去去,他们当然会“坦然无怖于生死”了。

丹霞子淳(十八首)

入院上堂偈

危峦潇洒古禅宫,信步重归趣无穷。

风卷白云天界净,一轮红日正当空。

品析:  丹霞子淳是芙蓉道楷的入室弟子,也是中兴曹洞宗的重要人物,这是他受请住持随州大洪山时,在“升座”仪式上的“上堂偈”。

“危峦潇洒古禅宫,信步重归趣无穷。”在豫鄂交界处的桐柏山,宋代古木耸翠,飞瀑流泉,真是“危峦潇洒”,大洪山古禅院,就深藏于其中。丹霞子淳禅师往年也曾在这儿参学过,但只是一般的僧人,今天是以方丈大和尚的身分入主其寺,当然有那“信步重归趣无穷”的感受。“风卷白云天界净,一轮红日正当空。”作为新任住持,上堂说法有几则章程,一是谢佛恩,二是谢当今天子,并祈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三是为自己和寺庙说点吉利兴旺的话。所以在这里,丹霞子淳禅师也少不了这些俗套,要唱出“天界净”,“日当空”之类的话来。不过,禅师们的修持,也的确达到了“天界净”和“日当空”的境界,不是士大夫们杜撰得出来的。

喜吴云叟公裕垂访

山路春风桃李香,延陵长者贲岩房。

行行廓尔忘归途,步步翛然合道场。

净妙宗乘松宿鹤,虚明田地月含霜。

相逢相见有何事? 共语毗庐顶上光。

品析:  延陵吴公裕,号云叟,与丹霞为方外交,他千里来访,丹霞子淳禅师喜不自禁,兴致勃勃地写下了这首热情的诗偈。“山路春风桃李香,延陵长者贲岩房,”春二三月,正山里桃红李白,虫鸟欢鸣之时,这位“延陵长者”,不意光临我的“岩房”使人喜之不禁。“延陵”即今江苏丹阳延陵镇。“行行廓尔忘归途,步步翛然合道场”,吴公裕是有道之士,学禅多年,颇有收益,达到了“行行廓尔”’——眼界越来越宽广,“步步翛然”——心境越来越自在的境界。这自然与道相合,这当然乐而忘归了。“妙净宗乘松宿鹤,虚明田地月含霜”。这是继续对吴公裕的赞语,他不仅“廓尔”,“翛然”,而且达到了“妙净宗乘”,“虚明田地”的火候,如云鹤之宿于古松,如明月之含霜华,已入禅家上乘境界。“相逢相见有何事,共语毗庐顶后光。”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为何事而来呢?当然是为了论道,讨论佛的“法身”这一最高深的修为境界。

丹霞子淳禅师是北宋曹洞宗的著名大师之一,吴公裕能得到这样的评价,想必十分了得。他在山中住了一月,辞行时丹霞子淳禅师还为他送行,并再赠诗一首:

送吴公裕

天气喧妍三月春,青山重访白头人。

威仪雍肃披儒雅,语论清冷洗谒尘。

道合圆常无异路,心空及第自通津。

相逢相别休怀念,千里同风德乃邻。

 

冬日寄住庵僧

落叶积莓苔,柴扉半不开。

幽林云密覆,花鸟恨空来。

品析:  住庵,是佛教闭关修持的一种方式,为避免干扰,一般都选择人迹罕到的山林深处。这是丹霞子淳赠给一位住庵僧人的诗,时间是冬天,其中的境象如何呢?“落叶积莓苔,柴扉半不开。”深山无人,秋后的落叶已把夏季荣盛的草莓和苍苔掩盖了。而庵棚的柴扉,从来就是半开半掩的。这种境况说明,入夏以来,这位闭关的僧人就未出过庵门半步。“幽林云密覆,花鸟恨空来。”冬天的山林,鸟兽遁迹,比春夏更为幽静;冬天的山林,烟雨南去,而冻云低覆,寒气袭人。这里除了一片幽林、一片白云、一个庵棚,什么也没有,死气沉沉,没有生意,无怪那花翎锦鸡,都会“恨空来”。这首诗,以其空幽寒淡,表现出其中的禅意。

寄随守向大夫(三首选一)

无弦琴上有稀声,此遇知音作证明。

不犯指端弹一曲,碧琉璃界月三更。

品析:  丹霞子淳禅师住随州大洪山期间,很得随州向太守的尊敬和关照,彼此间常有诗相酬和。这是丹霞子淳寄给向太守的诗,其中的情趣如何呢!“无弦琴上有稀声,此遇知音作证明。”禅心是无弦之琴,这样的琴声是“稀声”,常人是听不见的。常人听不见这无弦的琴声,但不妨高人听得见,能听见并欣赏的,当然就是“知音”了。这“知音”还可以向外宣传这常人听不见的仙乐,不然谁会信呢?

“不犯指端弹一曲,碧琉璃界月三更。”既是无弦之琴,当然不能用手指来弹,而是弹心自弹。这高妙的禅曲一经弹奏,那东方琉璃净土之月,似乎都临照于此间。君子以道交,方外之士,则更不拘俗礼了。但这清淡的应酬方式,世人有如何之感呢?

山居 五首

林麓结茅屋,澹然称所居。

松风惊破梦,涧水静涵虚。

春老花犹媚,秋残叶未疏。

良宵无限意,东岭月生初。

品析:  禅师在一禅院住持,若是十方丛林,依制为数年一任,任满则“退院”。若有其它寺庙迎请,则再次“出世”。在退院期间的生活,一般称为“山居”。有的就在寺内退居,有的则到山上结茅而居,丹霞子淳禅师这里,显然是结茅而居了。“林麓结茅庐,澹然称所居”。退院之后,在山深林密之处,择无人幽静之境结茅而居,虽不如今天那种“森林别墅”阔气,但却没有那种俗气。对禅师而言,心境永远都是“澹然”安泰的,不论走到哪里。“松风惊破梦,涧水静涵虚。”人生如梦,如今人老多病,梦如残絮,昏昏糊糊,常常被松风“惊”醒。涧水奔流,声如钟鸣,却反使这一片山谷更为幽静,显得空空茫茫。“春老花犹媚,秋残叶未疏”,暗寓禅心不老,生机永存。“良宵无限意,东岭月生初。”在这似春似秋的山居中,真是良宵难尽啊!这时的“无限意”是什么呢?请看东方吧。一轮明月在万山丛中冉冉生起……

其二

只这一闲田,古今无变迁。

泥牛耕不尽,宝月镇长圆。

岩桂和烟翠,溪花含露鲜。

甘藏青嶂里,懒更谒时贤。

品析:  人心是一方“闲田”,任凭人们耕来犁去,种因收果。但这只为见道的禅师明白,一般红尘中人,哪里知道自己有这方“闲田”呢!“只这—闲田,古今无变迁。”人们的禅心,自性,犹如一方“闲田”,从古至今,不增不减,不大不小,从不变迁。“泥牛耕不尽,宝月镇长圆”,这方“闲田”,可不是凡间牛犁耕的,而是“泥牛”——子虚乌有地在那里犁古耕今。那“泥牛”在耕什么?种什么?又收什么呢?当然无须去操这份心。要知道,这既是“闲田”,又是“宝月”,千古不变,永远地那么明、那么圆。“岩桂和烟翠,溪花含露鲜。”这方“闲田”、“宝月”,与山居生活融为一体,岩桂、溪花与之明灭与共,沐浴在 “烟翠”和“露鲜”的惬人情趣之中。“甘藏青嶂里,懒更谒时贤。”山居的生活是幽逸平淡的,一生忙于传道弘法,的确也使人劳累。如今得此一闲,“藏”在青嶂之中,立即为之陶醉,又何须再去世间去奔走门道呢!

其三

家近乱山根,日高懒启门。

樵歌云外唱,胡曲句前论。

路僻无人到,庭荒有藓痕。

萧萧岩石畔,只么老烟村。

品析:  禅师们说了一辈子的禅,如今老病退休,还有什么禅可说呢?不过生活就是禅,他们的喜怒哀乐无不浸透着禅趣,不过一般人看不出来,还以为是士大夫们的归隐诗。“家近乱石根,日高懒启门。”丹霞子淳禅师的山居茅屋,不在山巅,而在谷底。人老了,爬那么高干什么!怪石嶙峋,林木错落,虽云“乱山根”,实为奇境。早晚二时,蒲团上一坐,既无意出门,又何须去开门呢?“樵歌云外唱,胡曲句前论。”若说清幽,但山谷外樵夫的山歌,也不时传入谷中。间或有一两个道友或弟子前来论道,也会说上几句。“胡曲”暗喻禅法。禅宗强调要在语句外,语句前“会取”。若在语句中会,那就不是禅宗的法了。“路僻无人到,庭荒有藓痕。”连樵夫猎户都不入之处,遑论外人出入了。所以门庭无人往来,已是苔藓成片了。“萧萧岩石畔,只么老荒村。”就在这落木萧萧的岩石畔,打发自己的残年吧!丹霞子淳禅师在这里似乎留下了一抹淡淡的凄楚之情。禅师还有这样的心境吗?丹霞子淳退院后是孤寂的,但他的弟子真歇清了和天童正觉两位禅师,却在此时把曹洞宗推上了一个新的高潮时期,在北宋末和南宋初,显得那么有声有色。 这山居诗的后两首,全文录出,就留给读者自己欣赏吧!

其四

兀坐镇长行,孰人知此情?

竹风清有韵,岩流细无声。

岌岌三山秀,依依片月明。

门前枯树子,孤鹤梦难成。

其五

不恋白云关,家山撒手还。

玉炉香旖旎,石涧水潺缓。

庭树烟笼合,窗轩雨洒斑。

经行及坐卧,常在寂寥边。

品析:  在这两首诗中,“兀坐镇长行,孰人知此情”,“经行及坐卧,常在寂寥边”,已开默照禅的先河。后来他的弟子天童正觉禅师大倡默照禅,与临济宗大慧宗杲禅师的话头禅相对抗,可以说是得师禀承了。

 与其师祖投子义青禅师一样,丹霞子淳作了不少“颂    古”的诗偈,当时“颂古”已成风气,宋元明清八百年间,禅师们的“颂古”诗偈何止十万!下面我们选析几首,供读者欣赏。

送洛甫答一毫吞海问

岩前虽有云千顷,户内殊无半夜灯。

极目危峦古今秀,暮天斜照碧层层。

品析:  唐末,有僧问洛甫元安禅师:“佛经上说,一根毫毛可以吞尽大海,其中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洛甫回答说:“有的人家,虽有白泽之图(白泽为传说黄帝时发现的一种能说话的巨兽),但世间哪里去找这样的妖怪呢?丹霞子淳这首颂诗极为得体:“岩前虽有云千顷,户内殊无半夜灯。”有的人,莫说有良田千顷,就是那山岩下无主的白云,尽管有千顷万顷,也是与他无关的啊!没有明心见性的人,又如何得知“毛吞巨海”的真实境界呢?要得知这种境界,就须得自己心中明灯高照,昼夜不息。那些“户内殊无半夜灯”的人,哪里有资格来谈论这一切呢!“极目危峦今古秀,暮天斜照碧层层。”人若无私,那千顷白云自可任去任来。眼界一开,那崇山峻岭万古的秀色,不是尽收眼底吗?日暮斜阳照在云海上,霞光万道,把那层层云海,染得金碧耀眼。“毛吞巨海,于中更复何言”,洛甫已如上回答了,丹霞子淳又在这里回答了,他们都能说,而且说得那么多……

颂洛甫答佛法大意

海底龙吟云雨润,林中虎啸谷风清。

莫言满路生荆棘,况是家贫少送迎。

品析:  有僧问洛甫元安禅师:“如何是佛法大意?”洛甫说:“雪覆孤峰峰不白,雨滴石笋笋须生。”这是解答了“佛法大意”吗,还是看看丹霞子淳禅师的诗中怎么说的吧!“海底龙吟云雨润,林中虎啸谷风清。”刘禹锡知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的确是“有龙则灵”,海底高卧之龙,一声长吟,普天之下都广被泽润。而林中虎啸一起,百兽潜迹,山谷之风也显得清纯一些。“莫言满路生荆棘,况是家贫少送迎。”这里语锋一转,虽俱述佛法大意,但前明后暗,深得曹洞回至之妙。尽管禅心中有“龙吟虎啸”的气慨,也是因为平常“一念不生”,思维之路没有来往迎送的“客人”,以至于“满路生荆棘”了。可就是这些“荆棘”就是“龙吟虎啸”之地啊!这里,丹霞子淳禅师谈了他对“佛法大意”的看法。“雪覆孤峰峰不白”,喻禅心不为尘所染,也是没有“送迎”之意;“雨滴石笋笋须生”,随缘应物而不滞,也是有“龙吟虎啸”之意。禅师们的心是相通的。千百年来,真是横说竖说,都说“这个”啊!

颂洛甫答祖意教意

月筛松影高低树,日照池心上下天。

赫赫炎空非卓午,团团秋夜不知圆。

品析:  有僧问洛甫元安禅师:“祖意教意,是同是别?”洛浦回答说:“日月并轮辉,谁家别有路?”那僧说:“如果这样,则明显的和隐晦的各不一样,途事就非一,不是不二了。”洛甫说:“但自不忘羊,何须泣岐路。”这些诗句均为神品,可惜当时禅师大多意在禅而不在诗,今天的诗坛只好望这些残篇而叹了。不过丹霞子淳禅师这里却以完诗奉送,足以够人们咀嚼其中的滋味。“月筛松影高低树,日照池心上下天。”曹洞宗师的诗偈,可以说成了诗精了。亏他作得出这样的句子。当然这与数十年的山林生活和禅观分不开,不然何以见到这样的景致。你看,松林如被月光筛过一样,高高低低,朦朦胧胧,似树似影;太阳照在湖中,天上一个太阳,水中一个太阳,天也为之成二。这里的“二”是如何产生的呢?“赫赫炎空非卓午,团团秋夜不知圆。”禅心如“赫赫”之日照耀着一切,而且不分子午卯酉十二时辰;禅心又如十五之月,朗朗明明,却不知是方是圆。祖意,为禅宗教外别传之旨;教意,为佛教明示之法,两者是同是别呢?日光与月光又是同是别呢?

颂曹山辞洞山

家家门掩蟾蜍月,处处莺啼杨柳风。

若谓纵横无变异,犹如掷剑拟虚空。

品析:  曹山本寂在洞山良价禅师那里学成告辞时,洞山问他:“向何处去?”曹山说:“向不变异处去。”洞山说:“既是不变异处,哪里还有来去这种动相呢?”曹山说:“来去之动,本来就是不变异的嘛!”丹霞子淳禅师对其祖师,又是怎么个“颂”法呢?“家家门掩蟾蜍月,处处莺啼杨柳风。”长安洛阳,五台普陀,东南西北,赵钱孙李,这一切各不相同,是“异”,但那天上的月光,不是平等无私地照临这一切么?这是“不变异”。同样之理,东湖西湖,长江黄河,这是“异”,但那杨柳间抑扬婉啭的莺啼,不是同样的清脆宜人么?这是“不变异”。

“若谓纵横无变异,犹如掷剑拟虚空。”如果对这一切道理仍不明白,或者认为四面八方就是没有什么不同,那就犹如拿把宝剑在虚空里砍杀,自己既没有方向和目的,也伤不了虚空半分啊!

颂龙牙答二鼠侵藤

寒月依依上远峰,平湖万顷练光封。

渔歌惊起沙洲鹭。飞入芦花不见踪。

品析:  有僧问龙牙居遁禅师:“二鼠侵藤时如何?”(禅宗以“二鼠”喻人们的偷心,妄念,藤喻思维之路),龙牙禅师说:“那你就应有隐身之处一一不让二鼠找到之处才行。”那僧问:“那个隐身之处是怎样的呢?”龙牙说:“你还看得见吗?”龙牙之答,真是天衣无缝,妙不可言。且看丹霞禅师如何“颂”他:“寒月依依上远峰,平湖万顷练光封”。冬天之寒月,缓地升上了东方群山的峰顶。这时,万顷平湖与月光交相辉映。这两道互射的光芒是如此的强烈,似乎外物都难以闯入这“光阵”之中。人们的禅心本来如此,自己还看得见么?

“渔歌惊起沙洲鹭,飞入芦花不见踪。”虽然禅心为禁锢之地,外物莫入,但并不排除自心的种种相现。如同在明月之下,一阵渔歌,惊起了宿于沙洲的鹭鸶,但也只是刹那的燥动而已。当它们飞入芦花荡中后,就再也不见其踪影了。这里,对那偷心与妄念这“二鼠”,应作如是之观。偷心妄念之于禅心,如同渔歌沙鹭之于明月,各有其位,各不相扰,又何必去排除它们呢?它生于此,没于此,又能把它们“赶”到哪里去呢?禅宗的妙用,真是不可思议。

颂玄沙送书上雪峰

三番白纸问寒喧,千里同风月满船。

夺得高标全用处,盘蛇口内打秋千。

品析:  玄沙师备禅师派人送封信给他的老师雪峰义存禅师。雪峰折开信一看,只有白纸三张,一个字也没有。雪峰问那送信的僧人:“你懂么?”那僧说:“不懂。”雪峰说:“你没有听说过‘君子千里同风’吗。”那僧回去向玄沙作了汇报。玄沙说:“这老和尚错过了还不知道啊!”老师在表扬学生,学生反说老师不对,其中有什么道理呢?还是看丹霞子淳禅师怎么说。“三番白纸问寒暄,千里同风月满船”,白纸一张,可容千言万语,任君细读,也可任君发挥。“君子千里同风”,同此心,  同此理也。师生之间,千里寒暄俱为多事,不如以此白纸三张,聊表不尽之意。“夺得高标全用处,盘蛇口里打秋千。”明白了以上的道理,犹如得到了冠军一样,就可以全面地发挥禅宗的“大机大用”了,无处无非道,其潇洒自在,如同在“盘蛇”——剧毒之蛇口中打秋千一样啊!

颂同安丕答僧问

云自高飞水自流,海阔天空泳孤舟。

深夜不向芦湾宿,迥出中间与两头。

品析:  有僧问同安丕禅师:“祖师们说,依经解义,三世佛冤;离经一字,即同魔说。这个道理是怎样的呢?”同安丕说:“孤峰迥秀,不挂烟罗;片月行空,白云自异。”禅宗的法,的确与众不同,既要你不执著于佛经成为教条主义,又不要你离开佛经,成为异端邪说,怎样才能达到这种两不犯的火候呢?同安丕禅师所说又是什么意思呢?我们看丹霞禅师如何说。“云自高飞水自流。海天空阔泳孤舟。”“依经”也好,“离经”也好,如同“云自高飞水自流”一样,各有各自特点,又各有各的不足。但在这“海天空阔”的世界里,禅心却如一叶孤舟,在其中任泛东西。“夜深不向芦湾宿,迥出中间与两头。”这一叶孤舟,应在哪里泊宿呢?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不可泊宿,不“依经”,不“离经”,禅心是不宿于这“两头”的,那么搞个折中主义,宿其“中间”吧!  也不!那么应宿于哪里呢?“迥出中间与两头”,非见道之人,是说不出这样的话啊!

颂洞山鸟道玄路

古道翛然倚太虚,行玄犹是涉崎岖。

不登鸟道虽为妙,点捡将来已触途。

品析:  有僧问洞山良价禅师:“和尚教我们行鸟道,不知道应如何是行鸟道?”洞山说:“那鸟道上可是不逢一人的啊!”那僧又问:“到底该如何去行呢?”洞山说:“那就必须脚下无私去。”那僧问:“这种行鸟道,就是那个本来面具吗?”洞山说:“你怎么又颠倒了呢!”那僧问:“我在哪里颠倒了呢?”洞山说:“没有颠倒,为什么认奴作郎?”那僧又问:“如何是本来面具?”洞山说:“不行鸟道。”这是一段极为精彩的,有关禅宗修为的对话。鸟道无迹,行鸟道就是要使自己的精神修为到无痕无迹的状态。所谓“不见一人”,就是一点杂念也没有。但若把这种境界认死了也不行,所以洞山又说:“不行鸟道。”这样回互参差,一偏一正,恰是曹洞宗的家风。下面看丹霞子淳禅师的诗。“古路翛然倚太虚,行玄犹是涉崎岖。”古道就是太虚,太虚就是古道,见道之人在大道上逍遥徜徉,自然而然。但未见道的人作为一种追求,当然不可能自然而然,所表现出那种种艰辛的过程,真是如同“涉崎岖”了。“不登鸟道虽为妙,点检将来已触途。”见道的人是“古道翛然倚太虚”的,是到了家的,说他行鸟道也对,不行鸟道也对,不论怎么说都对。但未见道的,本身就在功行路途之中,行鸟道是修行过程,不行鸟道也是修行过程。所以是“点检将来已触途”其中的火候、分寸,真是说不清、道不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