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源于小地方,生活在小地方 我们终要归于小地方。
十叔之死
这个晌午很沉闷,毒日白花花的,池塘里没有一丝波澜,连小蠓子也无力低哀着,泛着青衍的死水映射着大圆日,涔涔地冒着热气,有蝉在沿边的大柳树上不停地鸹噪,柳枝干躁的象马杆,只是轻垂在池边,气温已经过了38度。
三凤骑着轻便的飞鸽自行车正往家赶,车前龙头的白绣钢管晃的耀眼,更呲呲地散着热气,手一触,烫的要缩手,皮制的坐垫已经湿漉漉了,完全汗透了,青布的裤子,上半截全是水印,下半截干的发白,车行的没有节奏,于是热气也从晃荡的裤脚直冲大腿根部,道路就是石子嵌扎在泥土里,簸陡的厉害,人骑车远远的象一叶小木舟在大海中的波动。
三凤一抬眼,草帽也遮挡不住汗水哧溜溜地滑过眉角,眼梢,更多的汗水从前额象泉水洗过眉毛,顺透了眼睫毛,涩的眼睛都睁不开来,也把泪花渗了出来,她艰难地用汗湿的小花衣袖抻了下眼睛,把渗出的泪水从睫毛处掳走,这样好可以看见周围的一切。然而这一余光扫射池塘边的一刹那,三凤突然吓得一惊,人和车差点摔到,在池塘边上,与村路相对的一边,一件熟悉的外套正覆盖着一个人,而一辆老旧的永久牌自行车訇然倒在了旁边,一种不祥腾地在她心中升起。
三凤赶紧急刹车,一个趄趔差点摔个大巴哈,但人和车还是倒在了村路上,粗大的石子咯着胳膊,已经渗出血来,手掌皮也把皮磨出了红印。三凤嗖的一下起了身,太过着急,脚都不知怎么稳住地,差点又摔向一边,顾不得疼痛和龙头钢管的灼热,她推着车沿着池塘边向那个人走去。在离开村路的池塘边窄的象田埂的小路上,只能小心翼翼地推着车,路上的杂草丛生,有枯老有青茂,黑扣系带的步鞋有点大,干躁的土埂边上有的松软,脚步腾挪地很是艰难。
江南的小池塘也大的惊人,直到五分钟后,三凤才走到了那人身边,赶紧把车往边上一撂,掀开草帽一看,正是十叔—陈家贵,此时的陈家贵已经没了气息,眼睛还半翻者,露出的眼白煞是吓人,嘴角耷拉着一抹干粉,似乎是红山芋咀嚼完干涸的印子,在三凤的眼中,烈日下的家贵似乎缩了一圈,黝黑的皮肤瞬间已经干涩,现出了点点黑斑。
一时间,三凤大叫,“快来人哪,我家贵叔出事了,快来人哪!”语气已经带着哭喊,泪水已经止不住了,“快来人哪。。。。”。再喊已经是号啕大哭了。
离池塘最近的是刘山家,刘山和奶奶正在屋里睡着午觉,一下子被惊醒,奶奶虽然佝偻着身子,忽地坐了起来,忙推刘山,“小山快醒!好象是春贵的女儿三凤在喊哪,赶快起来看看去,出什么大事了,这么大热的天,真是老天爷要命啊!”
刘山噌地下了地,胡乱套上凉鞋,从侧卧一个转身冲到了前屋,又一个前俯就到了门外,唰的一阵耀眼,屋外的热气猛灌过来,一时呼吸换不过来,强烈的眩晕差点把刘山击倒,不得已刘山赶紧回串了下,大声叫“麼麼,你慢点,外面太热了,简直要热死人了!”
在回串的一瞬间,刘山已经看到了三凤,她正蹲在一个人边上,无力也无助的喊叫,声音有点嘶咧,象号啕也象哽咽,黄色的草帽挂在她的后背上,不停的抖动,眉前的刘海纠成乱麻,紧贴着额头,刘山大叫,“三凤姐,出什么事了?”旋即奔出了屋子,象池塘边跑来,嘴上还对屋里喊道,“么么,要戴草帽,出来的时候!”还一边对着旁边的院子大叫,“二叔,出事了,快出来,二叔!”
池塘的边沿到刘山家也就十五米远,刘山十个箭步就奔跑到了三凤跟前,“三凤姐,究竟出什么事了!”,三凤看见刘山,心里更加如刀绞般,泪水象泉涌似的,指着家贵“我十叔好象不行了,不行了。。。。。。。。。。”
在三凤指着的方向,刘山看到陈家贵已经死死地在那里躺着了,鬓角的白发没了光泽,鼻毛有几根粗粗的露在外边,眼睛象死鱼样翻着,嘴角歪着,而鼻梁似乎还那么高耸,眉毛浓的依然象画了似的,那个平日里和他们打闹玩笑的家贵叔如今没了声气,心地瞬时生出一阵恐慌,这是刘山开始记事第一次真正看到了一个人的死亡,顿时惊悚起来。“三凤姐,家贵叔死了?!”
这时二叔和奶奶已经走出屋过来了,边上的李茂大伯也过来了,闻讯而来的春贵和媳妇家来,还有三凤的妹妹四凤都过来了,池塘边乱了起来,有人叫队医杨海去了,有人找木板去了,有人找村长贺老六去了。
刘山在一边看着三凤和四凤在哭,忙拉着她俩的手,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挨着陈家姐妹,他感到从没象现在如此亲近过。
这是一九八七年的夏天,死一般暑日里的那个江南的小村庄,就在村口最大的池塘边上,陈家贵死了,三凤的十叔死了,直到今天刘山记得还那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