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爱看小品?


    除夕夜,仍旧坐在电视机前,看“春晚”。虽然已经半看不看了,一边开着电视,一边不断往电脑边跑。今年更是几乎泡在电脑边了,但仍有几个节目回去看的,就是小品。
    “春晚”看什么?小品!估计许多人会跟我一样回答。小品,还有部分的相声,至少是春晚最大的亮点。为什么?一直没有弄明白。有人说是因为小品“低俗”,有的批评还十分刺耳,说赵本山、黄宏“满嘴都是生殖器”。其实就是荣膺“德艺双馨”艺术家称号的冯巩,也是老拿夫妻问题当噱头的。曲高和寡,民众就是低俗,只有低俗才亲近他们,越是低俗,就越接近他们。
    低俗,往好里说,就是生活气息浓厚。生活就是低俗的,生活就是柴米油盐、男女之事。过去曾有过文艺是“大众化”还是“化大众”之争,到头来,“大众化”成了主流思想了。民众就是顽固的不可改造的大多数,你要“化大众”,就没市场;你提倡“大众化”,也用不着你提倡,你不提倡我也要把你“化”过来。当年看谢晋导演的《牧马人》,虽然其中有十分高妙的思想,比如“狗不嫌母丑,儿不嫌家贫”,但最轰动全场的,却是郭谝子对着墙小便那一段。当然这个墙是大字报墙,谢晋是十分擅于做这种手脚的;在整部作品中,他也是用一个个生动活泼的日常生活趣味,来支撑起崇高的主题。按理说,小便是低俗的,甚至是下流的,但是这低俗里有黄金。因为低俗,才切近了生活;因为低俗到了下流,才逼近了生活本相。人从来不是什么高级的动物,再道貌岸然的先生,裤裆里都挂着生殖器。所谓文明,只不过是把尾巴藏起来罢了。但文学艺术就是要揪出这个尾巴,这才精彩。所以,同样是噱头,《牧马人》里的另一个片段却没有这么大的魅力:大字不识的老牧民瞧见字典,说:“这么厚的书,几辈子才能读完呀?”
    其实,古今中外,几乎所有的文学作品,也都是建立在低俗之上的。所有富有魅力的场景,几乎都是低俗的场景,比如老葛朗台吻金十字架、夏洛克割肉、布卢姆窥视妻子与人偷情、一个女人眼睛中的赌徒的手、石壕村的“出入无完裙”、胡屠父的“文曲星下凡”理论……几乎所有的叙事,都是低俗叙事。哪怕是再伟大的作品,再崇高的作家,低俗都是回避不了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创造作品的人就是低俗的,要创造给低俗的人看;因为生命本来就是低俗的,要靠低俗来认同;因为世界本来就是低俗的,要立足于低俗来拯救。当然好作家是不会满足于低俗的,他们会穿越低俗,拯救低俗。但拯救是虚妄的,至少在当今的中国,拯救只能是身后的事。但总可以发泄吧?用低俗来发泄,比如小品。我们在小品中看到了现实的荒谬,人生的无奈。比如在“春晚”上,其他的节目都不过是宣传,是吹牛,是“拱巴”,是煽情,只有小品,在低俗中,让我们看到了真实。我们笑,我们恶笑,我们在恶笑中报复了现实,我们在恶笑中暂时慰籍了自己。
    当然,聪明的小品创作者们也懂得用主流思想来包装自己,比如今年的《同桌的你》,明明讲的就是偷情,但最后以误会来“和谐”了。但民众“恶”的目光是穿透了的,这包装,只是对审查官员有意义。甚至连审查官员都心知肚明,用我家乡的话说,是“拿筷子遮鼻子”。有的小品实在无法“和谐”了,就以批判的姿态来表现低俗。批判耶?渲染耶?谁说得清?就像海关指责我的小说是“渲染”了“人性恶”一样,我则在法庭上辩解是“批判”。其实,民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民众“恶”的眼睛。民众知道理会什么,不理会什么。这也是特殊制度下的阅读能力。有什么样的小品,就有什么样的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