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人,梦中事


菩萨  [日本]  栋方志功  版画

    我进入过多少人的梦境?在别人的梦境中,我又做了些什么?我全然不知。

    去年秋天的一个下午,我与朋友陪江苏来的禅友崇释到北京法源寺参拜。那时,树还是绿的,丝毫看不出秋天的迹象。时近黄昏,偌大的庭院中,游客已经没有几个。对于饥渴已久的蚊子,见到来了几个人在寺中徜徉,无疑是看到了送上门来的大餐。不时何时,一小片乌云笼罩在我们身体周围。胆子小的,在我们头顶上盘旋;胆子大的,像出色的飞行员驾驶着小战斗机,慢悠悠地从人的鼻子下上升到人的眼前,眼对眼地盯着你看,它嗡嗡作响的翅膀疾速地扇动着。它那样自信,仿佛它知道,凡是来这里的,大概都是佛教徒,佛教徒在佛寺,是不敢杀生的。

    面对眼前这一小片嗜血的乌云,尽管我不停地挥舞着手驱赶着,但还是不得不接受它们塞过来的“红包”。我一直在想,蚊子的进化还是不到位。否则,如果它吃人的血,却能够不让人发痒,那该多好!

    为了摆脱这些烦恼众生,我发明了一种走路方法,紧跑几步猛地一停,让蜂拥而来的它们因为惯性继续向前飞去。不过,我喘息甫定,发现跟踪目标失踪的它们,已经掉头飞了回来。

    就这样被蚊子追赶着,我们一路小跑,来到戒毓法师的寮房。

    寮房里很安静。虽然已有两位居士在座。戒毓法师和他们盘坐在草席上。每人面前,放着一个小茶托,茶托上有一只浅浅的茶盏。

    戒毓法师的寮房,一面是窗,一面是门,其余两壁,都是齐及屋顶的书架。人在房间里,倒显得有些多余。尽管如此,现在又有三四个人挤进来,房间里也没显得有多逼仄。大家还是有很大的地方可坐。我们也依样画葫芦,盘坐在草席上。总是满脸欢喜的戒毓法师,将小茶托及茶盏轻轻地推到我们眼前。

    不知是法师加持力大,还是蚊子慈悲,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终于听不到骇人的嗡嗡声了。

    等我们吃过两盏茶,戒毓法师抬起头,对我说:“昨天来了两个人找你,找到了我。”

    “来这里找我?”我有些莫名其妙。

    “他们是陕西师大的,一路探问,在大石钵(又称玉海)前遇到我时,他们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马明傅的人。我说,不认识马明傅,但有个朋友叫马明博。那两个人比划了一下,说马明傅应该就是马明博。我问他们,找马明博什么事?他们说没事,只是在梦中见到了这个名字,感觉好奇,所以就过来问问。”

    我听了有些希奇,“怎么确定就是找我的呢?”

    戒毓法师说:“他们说,这个马明傅经常写与佛教有关的文章。”

    就这样,在我毫不知晓的前提下,我竟然走进了他人的梦中。

    “后来,他们就走了。我也没太在意。好像是说他们在梦中读过你的文章,感觉不错,所以想找你聊聊。”

    至此我方明白,竟然是一场“梦中佛事”。

    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此事说过了,便如云过青山。戒毓法师话头一转,又说起茶事。我的兴趣,也被茶事牵引过去。

    之所以写下这些文字,并非想了这桩旧事。缘于两天前登门来访的两位禅友。

    春节假期未了,在博客上,我看到一位姓刘先生给我留言。他说近日要返回陕西,因为读过我的文章有感想,想在北京见面深入地交流一下。因此,想见见面。我虽然出过几本与禅有关的书,也有一些固定的读者,但对读者来访,我一直采取钱钟书先生式的回绝:“如果你吃了个鸡蛋觉得不错,不一定非要去认识那只下蛋的母鸡。”说实在的,我说的不如写的好。读文章可能会让读者对我心向往之,往往见到真人,我又怕读者会叹息“相见不如闻名”。

    这回,看着刘先生说要回陕西,且客气地说“冒昧打扰望能见谅”,想自己还没忙到不可分身的地步,若依旧例不见,倒是落入俗情。于是,约他春节上班的第一天,到单位会晤。节后刚上班,事情少些,单位也相对清净。

    初七上午,刘先生偕同一位王女士来访。我引领他们到办公室旁边的洽谈室,我们一边喝水,一边交流接触佛法的因缘与感受。不知不觉,聊了很长时间,要吃午饭了。刘先生说,想请我到外面就餐。我说:“不必了。委屈你们一下,就在公司里吃个自助餐吧。这样简单、省时,饭后我们可以再聊一会儿。”

    刘先生与王女士交换了一下眼色,“我们怕给你添麻烦啊。”我说:“出去更麻烦,随缘吧。”他们便跟我一起到楼下餐厅用餐了。

    乘电梯下楼时,我问刘先生:“你在陕西工作?”

    “对。我在陕西师大当老师。”

    此刻,我蓦地想起戒毓法师说到的那件事。便试探着问了一下。刘先生呵呵地笑了起来,“就是我们到法源寺去问的。不过,做梦的,不是我,是她。”他指了指王女士。王女士说:“说是做梦也不太确切,一会儿回来再细说吧。”

    饭后再聊,我说:“我是你们要找的那个马明傅吗。”

    两位异口同声:“就是你。”

    “你们这么确定?不再找马明傅啦?”

    他们笑了起来。

    王女士说:“那位法师说的不太确切,我不是在梦中见到你的,是在禅坐之中。”

    “法师当时怎么说的,我记不清了。你在禅定中见到的那个马明傅,是我这个样子吗?”我笑着问她。

    “差不多吧。”

    “禅定中看见,是不是像梦中?”

    王女士笑着摇了摇头。

    “一切有为法,都是梦啊。禅定中也一样。”

    王女士又笑着摇了摇头。

    平日,我喜欢倾听,遇到有启发的话,也喜欢赶紧记到小笔记本上。那天,因缘和合,我与两位来访者聊了许多。从对贪嗔痴的理解,从《心经》的空与色之辩,从如何亲近善知识,心之所及,随意所之。两个小时,肯定说了不少。其间,刘先生还与我多次辩论。具体说了些什么,记不清楚了,大致能记住的,有“宁执有见如须弥,不执空见如芥子”、“执著于自我是陷阱,执著于空、无是更大的陷阱”、“亲近善知识,听闻正法,如法思维,法随法行”、“佛说无我,不是否定你我的存在,是提醒我们不要执著于自我”,云云。 

    因下午另有安排,与他们约定有缘再聚。他们告辞时,希望拥有本我的书。他们来的正是时候,元旦前,我从当当网订购了十册《愿力的奇迹》,还剩两本,正好与他们结个缘。——读到此文的朋友,如果想阅读这本书,请从当当网或卓越网订购。感谢支持。呵呵。 )

    两位访客请我在书上写几个字,我为刘先生写“我之外皆我师——借善财童子五十三参之喻,奉刘师兄存念”;在送王女士的那本书扉页上,我写下“梦中佛事”四字,又因这本书的内文有些页码装订时颠倒了,于是补了句:“此书内有颠倒之页,请王师兄亦颠倒视之”。

    佛说“人生如梦”。说起来不可思议,佛教之所以来到中国,也是缘于汉明帝的一场梦。王女士在禅定中见到我,如一场梦;我们在北京相遇相识,也如一场梦。

    以前遇到一位学禅者问禅师:“清醒时可以禅修,梦中可不可以?”禅师反问:“你以为清醒时不是在梦中吗?”

    梦中人,梦中事。只要有执著,都不会究竟。然而,这如幻的人生,却是支撑我们走上觉悟之路的唯一的真实大地。即便是在梦中,善业恶业,还是丝毫不差的。

    有位久住禅堂的法师曾告诉我:“一个修行人,在静中用功十分,动中只作一分用;动中用功十分,病中只作一分用;病中用功十分,梦中只作一分用;梦中用功十分,生死到来时,也只作一分用。”

    所以,梦中人如果处理不好梦中事,要想获得究竟解脱,还是痴人说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