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有可能成为恶魔吗




收到朋友发来的一封邮件,是解密的日军侵华时期暴行的图片资料。用“令人发指”来形容并不为过,几乎每一个正常人看到的第一反应都会是:“他们怎么会如此灭绝人性?”撇去民族仇恨,不禁想起一个朋友最近在读的一本书,三联出版社翻译的《路西法效应——好人是如何变成恶魔的》。作者是美国一位社会心理学专家,对邪恶心理学有多年研究。
书中,他通过当下的许多案例,试图寻找人性中的“恶”究竟在什么样的环境下会被激发出来。卢旺达种族仇杀、日军侵华、纳粹集中营、美军虐囚事件等等——我们生活在一个屠杀的世纪,这是作者对今日地球村的总结——在这些真实的案例之外,书中最有价值的是他十多年前设计的一个实验:模拟监狱环境。从斯坦福大学的学生中,寻找一些符合正常标准的孩子,随机分成两组,分别扮演狱卒和囚徒,他想要看到,当“正常”的人被突然放入陌生的环境,性情会不会大变。结果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甚至于,当他重新动笔,写下那些实验细节的时候,语气中似乎流露出更多的是后怕。
“去人性化”的暴虐,从古到今比比皆是。这个现象是普世的,而不是任何一个民族的民族性——那是人性。而且它真实地存在,它的诱因也真实地存在。
好人变恶魔的过程,简单描述出来是这样的:最起始的,只是“他们”和“我们”的分别,一个看似非常单纯、自然的分别,然而,当环境和体系变化到某一个程度,“他们”的含义也发生了变化:一方面,“他们”会被妖魔化,威胁“我们”的安全,这是恐惧;另一方面,“他们”被认为是“我们”遇到的问题的根绝,所以,消灭了“他们”,“我们”的问题也就得到了解决,“他们”是替罪羊,这是仇恨。
一个群体对另一个群体的“去人性化”暴虐,都充斥着恐惧与仇恨——暴徒看上去是强大的,但恰恰是极度的恐惧,令他们生发出暴虐,换言之,是内心的软弱,给了暴虐释放的空间。
这位心理学家的实验记录和案例分析,很好地诠释了个体—环境—系统之间的互动:在什么程度下,人是可以自控的,什么情况下,则会彻底失控?健康正常的大学生,在明知是实验的情况下,还是会因着进入了“监狱”的情境而在心理上接收到某种压迫,而逐渐变为暴徒。
当我们指责某个群体的暴行时,或许更多也应该扪心自问:我呢?我们呢?
就像艺术家Escher这幅著名的画中所描述的,天使与恶魔,根本就分不开。你我都有可能变成恶魔,这是一个最绝望的信息;但同时,不要忘了另一面,恶魔也可以变为天使。
这个作者将最后一章用来谈论希望,他的观点和人类历史上许多先贤及人文学者的结论出奇地一致。他用大量篇幅重新定义了“英雄”的概念,我们通常教导中的“英雄”,看似站在聚光灯下,那样与众不同,其实恰恰是平庸的,因为它的根基是自我中心,以掠夺、牺牲他人来存留自己,这一切行为的激发,则是在内心的软弱抵制不了外在环境的压迫(诱惑也是压迫)的时候——他对恶与善的定义,和我之前读的那本科学家关于天堂地狱的描述完全相同。
而真正的英雄,是能够不受恶劣的环境影响,固守人性的人,他们是少数,且十分平凡,他们会愿意为别人牺牲自己,他们会愿意给出去,他们不会为自己积聚声望,满足那份自大和虚荣。我认识的心理学朋友都反复强调,骄傲的人,必定是自卑的人。一个人越狂妄,恰恰是因为他的内心越软弱。
平凡英雄,这是本书作者提出的希望,而且他认为,这些人有其存在的普遍性。毕竟,无论环境再怎么恶劣,总会有一些人不沦为恶魔,总会有一些人洁身自好依然保持着纯良的心。为什么,他们可以做到?
作者引用了泰戈尔的《飞鸟集》,或许会给我们一些启示:
权力对世界说:“你是我的!”
世界将它囚禁于她的宝座之旁。
爱对世界说:“我是你的。”
世界给予爱出入她家居的自由。
施暴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但成为暴虐本身,并不能带来安全,而只会带来更大的痛苦和惧怕,这是历史上一个个案例一次次证明了的。真正的安全感,不是来自于“我”与“他”的分别,相反,是这个分别和人为制造的差异性,催动了内心的受威胁感。破除这种分别,走出自己对自己的封闭,才是得医治的开始,也是人性、良善得以保存的基础。
“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卢梭《社会契约论》开头所提的这个“枷锁”,不存在于外界,而存在于我们的意念之中。是我们捆绑了自己,是我们自己给了“恶”释放的空间。
还是回到那个最核心的问题,当环境突然改变,我呢?我如何能做到?我做得到吗?——这个良心的内在拷问,或许在我们面对历史上已经发生的暴行时,会比仇恨更重要,且重要得多,因为它意味着“未来”,而我们每一个人,都可能参与其中。我们会是那个施暴者?还是那个平凡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