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索阿:现代诗歌的任务


现代诗歌的任务

 

       现代诗歌的领域对我来说似乎是双重的,相应地,我们认为是它[不可或缺]的题材,或塑造题材的形式。

       使感觉扩展,并趋于复杂化,理智化,这是每首现代诗歌的任务。尽可能完整地成为宇宙,生活和心灵等所有力量的共鸣器。灵感的宫殿应在四面墙上同时开窗,朝向北方的神秘主义,东方的简朴主义,西方的颓废主义,以及南方常绿的生活。

       之所以应该这样做,有三个理由。我们的时代存在于以下三个层面,由基督教创生的最初的主观性,加入了文艺复兴时期的异教冲动,十九世纪的个人主义,以及因商业与工业增长而形成的交叉潮流与膨胀力量已经刺破了二十世纪。

       除此以外,在我们的时代里,文明比任何事物更深入我们的灵魂,而且在整个世界上普及开来:我们是真正世界性的文明,这是这个世界首次见到的。由于通讯与交往设施的不断增加,更多的设施如今已触及精神和心灵的层面,正是这种交流使得在地球上分布如此松散的国家和民族之间的联系达到了令人吃惊的程度。如今,整个世界都欧洲化了,澳大利亚比最欧洲的村庄还要欧洲化。铁路,蒸汽船,电报,无线电的发明已经将它们线路的影子铺进我们的心里。心灵感应在世界上所有民族中间不断增长;我们开始成为感觉公济会的公开会员,其象征就是电。

       在伦敦的任何一条街道上,你都能迎面遇到整个世界。

       事实上,不只如此,不仅通讯设施使世界变小了,整个地球成了一个大都市,魔鬼之地上的城市,而且,由于文化与好奇心的增长以及调查研究的累积使所有已经消失的时光变成了现代的意识。聚集在古代文明这个风神的洞穴里的无名气息已经被释放到了整个世界上。来自埃及,拜占庭礼教区,古老中国,秘鲁被埋葬的祖先的那些死去的荣耀,以及某些不朽的传统,纷纷呈现于我们内心的图景里,好像来自遥远的地平线那端,令我们目不暇接。所有这些事物,冲击着我们的感觉,把它拓宽,使它复杂,并使之相互批评。将自身的接受能力限制于此的人无疑于走进了修道院,从这个信息激增的时代半隐退下来。

       只有一个诗人,瓦尔特·惠特曼,面对这个日益扩大的世界,以他足够强大的感觉拥抱内心的冷漠时刻。但他缺少一个应该控制这种感受膨胀,并把它概括成任何整体[它适宜的整体]的要素,从而以这种特色加强读者对它的印象。

       通过这些考虑,我们得出了当今诗歌的另外元素,形式的元素。

       在我们处理生活时,这种被称为平衡或均衡的现象决不能得到完好的表现。由于生活是动态的,不是静止的,不能像钟摆的摆动那样被比成完全安静的身体。在这种摆动中,很重要的事情,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是,它应该朝一个方向摆得足够远,就像朝另一个方向摆得足够远一样。因此,首先必须提高组成抑制与自控的能力,只有这样,敏感性的提升,感受性的增强才能得到纠正,平衡,统一。以时间和空间为环境的敏感性不得不比希腊人更加丰富,这就必定受制于比希腊人更强的支配性智力,而希腊人的智力本身就是很强的。引导我们走向未来的骏马在不断加快步伐,必须把操纵它的缰绳勒得更紧些,以保持必要的平衡。如果我们被拖着走,就让我们被自己拖着走。

       基督教文明的最大祸害是,在不断催生精神的消极因素时,它还侵蚀了精神的活力——我们不断增长的感觉和分析能力并未伴随思考和综合能力的同步增长。这不是生长,只不过是增加。不是发展,而是衰落。一切基督教文明,当它从野蛮状态中萌生时,立刻跳进了堕落之路。淳朴的本性毫不费力地被破坏了。

       莎士比亚这个令人震惊的现象是典型的基督教文明的智力结晶。这个世界上最敏感的人不能自律和自控,不能创造出一个有秩序的整体。这个古代世界最伟大的诗人也是他那个时代最伟大的艺术家。现代世界最伟大的诗人已不可能成为艺术家。

       ……

 

       翻译的艺术

 

       我不知道是否有人写过翻译史,这应该是一本冗长却很有趣的书。像抄袭史——另一本有待现实中的作者完成的可能的杰作——这将溢出文学的经验之外。有一种理性,可以使一件事物造成另一件事物:翻译是唯一以作者的名义进行的抄袭。拙劣模仿的历史将囊括这套丛书。因为翻译是用另一种语言进行的尽管认真却仍不免拙劣的模仿。拙劣模仿者的精神轨迹与优秀翻译者的心理状态并无不同。在这两种情况下,都存在着一种对原作者精神的改编,出于一种原作者没有的目的。在一种情况下,这种目的是幽默的,而作者却是严肃的;在另一种情况下,是某种语言,而作者写的是另一种语言。哪一天会有人把一首幽默的诗模仿成严肃的作品吗?说不定。但无可质疑的是,许多诗——甚至许多伟大的诗——将会被译成它们被写成的那种适宜的语言。

       这就提出了问题:它是关系到艺术,还是艺术家,个体还是作品。如果关系到最终结果,那将使人快乐,然后,我们可以选一首著名诗人的几乎完美的诗歌加以验证,并且,在另一个时代的批评的烛照下,通过删除、替换,或添加使它更完美。华兹华斯的“不朽颂”是一首伟大的诗,但绝非完美之作,可以修改得更好些。

       翻译中唯一的兴趣是当他们遇到困难时,也就是说,无论是从一种语言大致转换成一种不同的语言,或者把一首很复杂的诗,转变成一种紧密联系的语言。比如说,在西班牙语与葡萄牙语之间进行翻译是没有乐趣的。任何一个能读一种语言的人自然会读另一种语言,因此翻译似乎也是无用的,但是把莎士比亚翻译成一种拉丁语言将是令人兴奋的任务。我怀疑它能否被译成法语;把它译成意大利语或西班牙语也是困难的;葡萄牙语是罗曼语系中最柔韧而复杂的,因而可能经得起这种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