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说庄子.刻意
“去知与故，循天之理。”道家的学说里边，“弃圣绝智”是不易的原则。这个和禅宗所讲的“不立文字，教外别传”，允许超师越祖的风格是一致的。为什么要去知，严格来说，这个知就是世俗之智，就是我们人世间的，人类社会性所带来的附加的知识，文化，机巧心等等之类的东西。
什么是故？故，也可以说是历史，也可以说是文献，文化沉淀下来的东西。我们都知道新陈代谢，为什么有新陈代谢？如果没有新陈代谢，我们的生命也就停息停止了。那么作为社会，作为生活需要新陈代谢，作为我们的智慧，它也需要新陈代谢。新陈代谢本身是什么都没有的，是恬淡虚无，寂寞无为的。但是，我们的生命和生活，就是一个吐故纳新的过程，既要吃饭，也要拉屎拉尿。既然要拉便，何必去吃饭？既然每天要起床，何须要睡觉？谁敢这样过日子，这是人生的一个自然过程，就是不断把外在变成内在，把内在变成外在的一个过程，这就是新陈代谢。我们的智慧，也是这么一个推成出新的过程。
“去知与故”，在哲学里就是异化，在佛学里就是放下。庄子在《天道》篇说：“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圣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帝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健康的生命是无所积的，若有所积，我们吃点东西积聚了，我们的肠胃就完蛋了；血管里边积聚了，脑血栓就出来了，他就是要通畅，通畅就不能有所积。我反反复复说，通了不得，我们要成为一个通人，智慧要成为一个通的智慧，要大通。通，就必须去知与故，不让它有堆砌，不让它形成滞碍，这就叫循天之理，自然之道。千万不要认为地去给他附加一个什么。
我们读《心经》，有“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我们说这个是真如自性，是道体，它的确是“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实际上我们在生活中，在学修中，常常是去妄生妄灭，妄垢妄净，妄增妄减。生命就是这样的，生命的基本要求，吃喝拉撒睡，生活的基本要求，生存的需要，需要穿衣吃饭，凡人需要结婚生子。有的学佛人，想吃东西有贪欲了，舌头又犯戒了；想谈恋爱，又怕犯淫戒了，这就是妄垢妄净，是自己打妄想要。去挣点钱，养家糊口，交点税，为国家，为社会做点贡献，哎呀，又犯贪戒了。立山兄搞了个公司，希望他发财，发大财，这样我们大家都有好处嘛。若让他现在别再贪了，也被再去弄了，干脆也罢公司捐出去，这样多好啊，这就叫妄净，愚不可及，我不劝人去犯这些愚痴。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就是保持一种平常心，保持自然的心态，保持自己的因缘。生为皇家太子，迟早都要当皇帝，你不能说，“舍了吧，向老佛爷学习，当老百姓，当隐士吧。”他继承皇位，就国家安定；他如果不继承，国家就乱了，想当皇帝的人太多了，只有他有合法继承权，其它都是非法的。如果你劝他放弃皇位，那么立即天下大乱。我们要看到因缘的这么一个自然性。不能随便去生灭，去垢净，去增减，这个就叫循天之理。
很多人狭隘地看到了自己因缘和自己的学修，看不见自己更大更深层次的一个因果关系，就要自废武功，就像学葵花宝典自宫那样去练绝世武功，非常不好。我们一定要循天之理，我们看大足宝鼎石刻，有没有看过大足宝鼎石刻的？上面有“柳本尊十炼图”。柳本尊是唐代密法的最后一代传人，就在四川，蜀帝封他为瑜伽教主。在“柳本尊十炼图”中，有他“燃指供佛”， “燃臂供佛”， “燃心供佛”， “燃阴供佛”等“十炼”，“燃阴供佛”是把自己阳具，裹上蒿草，沾点香油，就这样去“供佛”。把眼睛也“炼”了，把耳朵也“炼”了，这样去修苦行。但是，老佛爷是呵斥修苦行的。自己也是众生，无量众生也在自己身上讨生活，你搞这些干嘛呢？唐时佛指舍利到长安供奉，在拜迎的路途之中，多少人欢呼雀跃，有的拿刀把自己身上的一些部件当场砍掉，自残供佛。这是发神经，众生愚昧，愚昧疯狂起来的时候，真是….。道家学说这方面就好，它是循天之理，不去伤害自己的生命，不去伤害别人生命，也不在自然之道上去妄增妄减，这样也就叫循天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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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什么叫天灾？就是意外。地震，泥石流，出车祸。或莫名其妙被别人弄死，走在楼下，被别人楼上一个花瓶落下来砸在自己的头上，这些都是天灾。循天之理的人，循道而行的人，就没有这些天灾。阴阳之气，五脏六腑之气不会感染得病，他也不会有意外的伤害，社会上的种种伤害都不会有。因为这样的人，他的安全半径都是取足了的，所以不会有这些麻烦。得天灾的，往往都是贪嗔痴和社会习染过于重的。在关系网之中，当然有顺缘，顺缘之中肯定有他的对立面。有正数必有负数，有正物质必有反物质，有作用力必有反作用力，有成功的因素必有失败的因素，得失是一体不二的。通达其中机趣自然就无物累，酒色财气，功名富贵，是非荣辱皆不为其累，不受这些的拖累。如果我们不攀缘，在是非因缘之外，怎么会受这些的拖累呢？这样自然也就无人非，无鬼责了。
什么叫人非？我们立身处事，永远都在是非之中，有人说你好，肯定有人说你不好；我们伟菩萨这么些年，说他好的不少，说他不好的也不少，表扬他的不少，批评他的也不少。海灯法师当年牛的不得了，骂他的人也非常多。海灯法师说过一句话：“大丈夫处世，怕什么别人骂！我才不管，一生无谤不丈夫！”一个人在社会上，如果大家都说你好，没有反对意见，没有批你，那你还不是大丈夫。大丈夫走路行事，肯定要得罪人，伤害人，黑格尔说：世界精神的运行，肯定要践踏很多无辜的人，伤及很多无辜的生命，很多无辜的花草。他那时候就认为拿破仑是代表了绝对宇宙精神的了，拿破仑讨伐的战争不断，伴随拿破仑一生的，全是战争，整个欧洲一片火海，它要把法国大革命的福音推广至整个欧洲，乃至整个世界。尽管如此，骂他的人还是一样的多。但是他比希特勒好，希特勒只有挨骂没有赞美的。但是，二战以后，整个欧洲的格局，谁敢捧纳粹，那肯定进监狱，这是被全人类文明判定为妖魔鬼怪的啊。所以，我们要看到怎样才叫无人非。
我经常都说你，若是无影人，大家都不知道你存在，你就无人非了，当然也没有人赞。你自己无为，无形，无相，世人完全不知道你的存在。如同说广东某某山里有一个老农民，对广州人来说，不认识这个人，也不知道他的存在，有人会说他是吗?会说他非吗？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但当地的乡亲邻里，有可能说他的是非。怎样使自己立身处世完全顺应因缘，而不为因缘所拖累，达到无人非这种状态？那就要处于遁世无为，和光同尘的状态，这就谈不上被是非了。
什么叫“无鬼责”？鬼责就是报应，民间认为是幽冥众生对伤了阴德的人的惩罚。如果我们一生行事，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谁来福你？谁来责你？修为也要达到这样羚羊挂角的境界，“隔墙见角，便知是牛”，“隔山见烟，便知是火”。你总有藏不住的地方，而“羚羊挂角”指修为达到了无踪无迹的状态。南泉禅师带着侍者路过一个庄子，这个庄主就在半路上迎接他，把屋子打扫地干干净净，斋饭都准备好了。见到禅师就说“大师，你来了，欢迎你到我们这里赶斋啊！”南泉祖师就问：“我又没有通知你，庙里都不知道我到哪里去了，你怎么之道的？”“土地公对我说，今天又大乘菩萨来这里应供啊。”土地爷说的，南泉和尚就很不高兴：“王老师修行不力，被鬼神透露行踪，回去向土地公公再供两碗饭，贿赂他一下，以后别到外头打小报告。”这不仅是“无鬼责”，而高明到“无鬼赞”了。
我们要使自己的举心动念，身语意三业都收敛起来。这是禅宗的基本功，怎样使自己有基本功？这样的状态，人非鬼责，它找都找不到你。金碧峰禅师寿元到了，阎罗王派牛头马面去把他弄回来，结果一去，找不到，那个老和尚在打坐，牛头马面就把土地公公叫来问，这个老和尚跑到哪里去了，这是我们钩魂文书，阎罗王发的，他寿元已到，要到我们那里去报到，我们来带他是阎王批准的。土地公公说：“我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不过，我有个办法能找他出来，皇上送了他一个玉杯，他非常喜欢。你把那个玉杯动一动，他马上就现形了。”牛头马面就在架子上挪了一下玉杯，响了一下，老和尚本来在入定，一听见玉杯响动，一下子就出定了。牛头马面把铁链子“哗”地一声往脖子上一套，就抓到了。禅师就说：“一生修行都被这个玉杯坏了，好，你等我一下，还有点事情，处理完了就跟你走”说完，马上就把玉杯砸碎，砸碎以后，心一死，入入定，牛头马面就在也找不到他了。无鬼责，就是自己的起心动念。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个帐是立得清清楚楚的。起心动念，就难免有鬼责鬼赞。这个就不再说了。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浮生若梦，一遵还酹江月。”我们怎样料理自己的一生？萍踪浪迹，游戏人生，这是高人们的境界。我们怎样使自己一生不为物累，不为鬼责？其生若浮，如随波逐浪，不留痕迹是隐者高士的修为。不是那些没有雄心壮志，伟大理想，混日子过的乡愿。“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就是这样的其生若浮的超然，他不会主动地去干什么事，也不会去抗拒什么事。他是不迎不拒，不将不迎，以这种态度来料理人生。
“其死若休”。死了就死了，是放大假了，终于可以彻底休息了。有的人贪恋生命，老病时不愿走，弄点万年人参，千年首乌，把点老命吊起来，想再活几年，这是愚痴，打妄想啊。死了就死了，人生到点了，一生就到此就该走了。我见过几位，离欲老和尚预知时至，安然坐化，坐着就走了。本光法师也是一样，头一年说“明年中秋，本光法师上西天”，到了第二年中秋，我们坐在他身边，看着月亮起来，树头那么高的时候，说着说着，头那么一仰，就走了。李绪恢先生，南怀瑾先生的师兄，晚上看病，看到十点过，第二天，太太叫“老头子，还不起来弄饭啊？都几点了！”结果入门一看，老先生走了，这些都是“其死若休”，这是非常好的，死就死，不去穷折它，没什么好折腾的，要有这样的胸怀，这样的境界才行。
“其神纯粹，其魂不疲。”什么叫纯粹？人的精神一定要纯粹，不去妄增妄减，妄垢妄净就是纯粹。恬淡，寂寞，虚无，无为，就是纯粹。我们要把一些是非的评判标准要放下，没有那么多标准，没有那么多是非。特别是某类学佛的人，老是拿佛教的的一些标准来看世人，弄得家里人很紧张，邻里人也弄得很紧张，到了单位上也很紧张，那个就麻烦。
其神纯粹，我们和人打交道，你的眼神纯粹吗？光明吗？欲望强，还是弱吗？是坦荡荡的，还是躲躲闪闪的？是不是肚子里边机关很多？还是一览无遗？一览无遗，就是坦荡荡。“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圣人说这些其实是很准的，君子就是坦荡荡的。像我们军凯，阳光小孩，他没有杂染，没有机心，没有多躲藏，当说就说，不当说也说，因为没有机心，所以也不知道什么当说不当说，反正他认为是这个样，他就说出来，这样也好，最怕给你藏住，拐弯抹角的，故作疑阵，弄得玄玄乎乎的，那样过日子打交道，好辛苦。
“不思虑，不预谋，光矣而不耀，信而不期。”我还是说《易经》那句话，易经说“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前面说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感而后应。为什么感而后应？他没有这个思虑的东西在，佛教里边为什么要讲现量境？为什么要呵斥分别思量、妄生分别？实际上，我们很多人，干事做事都是妄生分别。吃饭就吃饭，把肚子骗一下就行了，又嫌饭软饭硬，又咸又淡，这样那样的，分别心就出来了。喝一杯茶，也是这样，凉了热了，浓了淡了，这个不好。我喜欢喝绿茶，而别人喜欢普洱，或铁观音，或乌龙，当然，每个人生活习惯不同，这个就不说了。但是，人与人打交道，老是有许多是非，同样的一件事，也会生出许多是非来，这就叫思虑。这就叫离开了实际因缘去妄生分别。
我是提倡禅宗的现量境，立处皆真，随类自在嘛，就怕妄生分别。哎呀，我见了光了，这个是菩萨显圣了；明明是自己身体上动了一下，又说哎呀，是不是地震啊？ 5.12之后，很多人得了地震综合症，成天疑天信鬼的，一有风吹草动，就想从楼上跳下去，弄得非常可怕。我都有过，好多年才缓过来。当年唐山大地震前后，我所在的监狱里一把锁关得死死地，狱警说：“你们是犯人，不可能让你们到防震棚里去，但是，我们那个门是不上锁的，如果听到警报，你们从那个小窗口把手伸过去，把门别子移过来，自己出去。外边雨衣，干粮，水壶都给你们准备好的。但是要听指挥，如果不听指挥，警卫人员就格杀勿论。”所以心里就一直警觉，久了就成了紧张，只要有风吹草动，就从床上叭地弹起来，向僵尸一样的立起来。一直到八十年代，乃至九十年代初，熟睡只要感到响动，就会从床上一下立起来，老婆说“怎么了？怎么了？”我说没办法，地震综合症，心里自己有个应激反应，十多年之后，才慢慢慢慢消退。我都是这个样，一般人可能也比较厉害的。当然，环境也是一个因素，当年如果不是关在监狱里，可能也不会有这么一个强烈的反差。
“不思虑。”怎样是我们见了就做，做了就放下，别在事情上，还没做就思虑不已，干完了还思虑不已，这就很麻烦。要养成“见了就做，做了就放下，了了有何不了了”的这么一个修为。 “不了了之通大道，无方方可说幽玄”， 我写了好几幅这个对联来送人，到底送了哪几位，现在也记不住，我也不了了之了。让自己养成这个不了了之的习惯，并不是说我不干事，不思虑了，那也不行，那时犯傻。怎样使自己在思虑和不思虑之中恰到好处？佛经里头讲的“亦分别亦无分别”，“善能分别诸法相，于第一义而不动”，要达到这样境界才行。
“不预谋”，这与上面是一体的，什么叫做不预谋？“其所待者特未定也”，未来的因缘怎么样，你也说不清楚。你搞了一套策划，二套策划，到了实施时，方知很多策划未必就能用。现在的因缘尚无法了知、掌握，你还能了知、掌握未来的因缘吗？有的人预谋这样那样，把自己搞到监狱里边去了，这就不是好的预谋。对谈玄论道的人，我还是认为“无方方可说幽玄”好，易经不是说“神无方而易无体”嘛！
“光而不耀，信矣而不期”。有些人光彩照人，像太阳一样，把大家都烧死了，那个不行；有些人聪明伶俐，咄咄逼人，那个不好；聪明而不显聪明相最好。达摩相法里说：“明不露”明亮，但是不露，不是咄咄逼人的。严格来说，眼睛有刺人的感觉，那个都是有毛病的，精神有病的。我们眼神里边一定要有柔气，柔和之气，不是那么咄咄逼人，盛气凌人。平时不要想着自己比别人高明，比别人高明了，别人就不舒服了，你那么聪明，我们都是傻蛋吗！
怎样和光同尘与环境和谐相处？你要是高了，我就低了，我低了，和你就不是一个圈的人，自然就到外边去了。富贵不显富贵相，穷困不显穷困相，知识渊博也不显渊博相，自己拥有万物又什么都没有，达到这么一个境界，就是“光而不耀”。不耀眼，聪明伶俐智慧不用全部释放出来，释放一点点，别人不说你是傻子也就行了，别外露。
“信矣而不期。”一个人走到哪里都很信任他，用不着论证，考验。老天爷并没有给你签订这个契约，没有给你下合同，说太阳什么时候落下来，什么时候升上去，他很守时的；初夏秋冬，寒来暑去非常的守时；生老病死，也很守时，不会乱的，所以是“信矣而不期”。并不需要像法院里边一个公告出来，要强制执行一样，它不需要。怎样使我们达到“信而矣而不期”？有的人很麻烦，跟别人打交道，别人老是不相信，通过若干次的考验，大家还是不相信他，这就麻烦了。真正善于让别人信任的人，一定有他个人的魅力，是大家无条件地信服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