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3642 这是应南航空中杂志撰写的一文,已经刊出,现在放到这里。
旅游与旅行 邹蓝
1994年,我打定主意去拉萨走一趟。结果无意中创造了一个记录,4000公里的路程从北京到拉萨,车费只花了250元。
没错,就是250个大洋。北京到兰州的硬座80元,兰州到西宁硬座10元,西宁到格尔木的长途汽车11小时45元,格尔木到拉萨的36小时左右115元。这不就是250元了?
我没有计划如此节省。定好日期搞火车票,本可以托人弄到卧铺。常去麻烦人也不好意思。自己去试一下,还真搞不到。只好硬着头皮上了硬座。没有料到的是,那列车一天终点到西宁,一天到兰州。不巧我上车的那天终点在兰州。于是只好在兰州停留一下,再转去西宁。
那时西宁、格尔木、拉萨线路上哪有什么卧铺车,都只能座位上硬扛。柴运司的黄河客车过了昆仑山口上了青南高原时,我略有点高山反应,一直到拉萨睡了一夜,才好了起来。
吃了点苦头,但是旅途中的感想收获很大。现在如果进藏坐飞机,或者是加压车厢的青藏铁路火车那么舒舒服服走这么一趟,估计我能从旅途中得到的收获就不大了。
这里就涉及到旅行的两种方式:旅行,或者旅游。旅游和旅行,在好多人概念中似乎就是一回事。实际不然。
这个区别首先在活动的被动性与主动性。
所谓被动或主动,就是当一个人出门游览观光的时候,他将活动的日程交给旅行社或导游来处理,他只管跟着走,那就是旅游。最典型的就是旅游团,一个导游举着识别用的小旗帜,后面跟一队或者一群散散漫漫的游客。看似散漫,实际上在各景点以及到达和离开的时间,都在规定好的流水线程序中了。
如果他自己决定线路和时间安排,那就是旅行。他可能因为临时有些新的想法而改变原定日程。有时甚至如同南朝宋刘义庆所撰的《世说新语·任诞》中记述的“雪夜访戴”故事那样而因高兴而临时决定出门,而又随即中止自己定下的日程。
所谓“雪夜访戴”,说的是书圣王羲之之子王子猷(王徽之,字子猷)的一个故事。他“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用现代白话来说,王子猷家住绍兴。一天晚上下起大雪。他小睡一觉醒来,叫下人备酒小酌,乘兴欣赏白雪世界。突然他起了惆怅,吟诵《左思·招隐诗》,还想起朋友戴安道。当时戴在奉化。王当场就决定坐船去看戴安道。一夜的船下来,到了戴家门前,王却没有敲门而入,却让船掉头返回去了。人家问怎么回事。他说,我乘兴而去,兴头过了而决定不进门看他而掉头回来。没有必要再去见了。
我觉得这就是旅行者的最高境界:乘兴而行,兴尽而返。
出门去旅游或者旅行,主要为的是精神追求:感受不同于日常环境的风光、民俗和美食等等,或者加上长知识。
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可以有两种解读:读了书,也需要行路来增加对社会实际的了解好验证;行路也相当于读书。
无论如何解读,出门能长见识这是毫无疑义的。不过参加旅游团的人,长见识和独立思考方面,可能不如旅行者。因为旅游者不用自己考虑景点的选择,为什么不选择这个而选择那个。而旅行者自己决定行程的时候,日程制订和对要看的景物取舍本身,就体现了不同的兴趣爱好。
中国许多旅游者,有一些常见的错误的概念:
景点越多越好,而费用越低越好。于是疲于奔命的旅程安排,到一个景点排队用基本一样的姿势拍照留影以示到此一游。
再有,只要对自己新鲜,到哪里看任何什么都无所谓。这就是在餐厅吃饭点菜时的那种“随便”让人无所适从。自己吃饭口重,还是相反;吃辣还是吃酸,总有自己的相对偏好。缺什么就尝试什么也是一种选择。但是对于“随便”者,长见识就说不上了。不过一般情况下,随遇而安倒是旅程中应该有的态度。
第三,只重目的,轻视过程。于是就出现了上车睡觉,下车拍照的现象。旅程中看到不同的景物引发的联想和思考,实际上都应当是旅游或者旅行的收获物之一。如果上车就睡觉,那就是放弃了本该有的精神收获。
还有程式化的旅游。古人有诗云:春游芳草地,夏赏绿荷池。秋饮黄花酒,冬吟白雪诗。这是应时的做法。古代出门很难,一般人一辈子没有到过另外一个县甚至另外一个乡的都不在少数。因此顺应节气而取乐,也是顺理成章。现在,春季去洛阳看牡丹,深秋到香山看红叶,冬季到黑龙江去体验冰雪,春季在云南罗平看百里灿烂的金黄菜花等,依然是应时而很受欢迎的活动。任何一片自然的风景,都有其最黄金的时间段。但这绝不等于过了黄金时间段,就不值得去。
一次,在隆冬的末梢3月,我到青藏高原东缘的九寨沟去调查生态旅游。山外川西平原早已春色盎然,而山里依然是冰雪世界。秋色中绚丽多彩的九寨山水林木,这时都银妆素裹中,淡雅异常。那时是九寨沟的最淡季。一百多平方公里的景区,那天才进去100多人。我看到了九寨沟很少人看到的另外一面不说,还几乎算独享了九寨沟的山水景色。
1999年我在纽约联合国实习,蹭朋友的车去西点军校。朋友介绍说哈德森河边124街的格兰特将军/总统陵墓值得顺道看一看,结果发现内部构造,被南京的孙中山陵墓借鉴了去,同时还发现陵墓外大清国李中堂大人留下的手植松柏。这个随机行动带来有关中国的两个发现,算意外的收获。
同一个人到同一的景点,因为不同季节,不同心境,他能得到的感受还是不同的。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说的清清楚楚,同样登岳阳楼,天气阴沉时则郁闷,风和日丽时则喜悦:
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耀,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沈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出门前的案头作业,也是保证从旅程中中尽量多收获的一个方法。否则国外《孤独的星球Lonely Planet》那种类型的风俗景物介绍的综合性导游书,就不会那么畅销了。事先作了功课,对于要去的地方有点初步的了解,亲临当地时,跟一无所知地去,肯定有差别。
国内外的旅游业,还有一个有意思的对比。
海外富人出门,多参加旅游团,省心省力,倒未必省钱。因为服务在欧美是很昂贵的。因此欧美的背包客,如同孤狼那样穿梭的,多是不想多花钱的青年学生。
而在中国,因为旅游业竞争如同掐脖子那样惨烈而旅游者几乎都是价格敏感型的,因而旅游团的参团者,服务水平低,甚至要强迫购物。因此参加的富人并不多。而中国的富人,至少是中产/白领及以上,凡喜欢出门长见识的,多独往独来当背包客,或者三五成群自驾游。甚至到雪山沙漠去吃苦以标榜与芸芸大众之不同。
这也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对比。
2010-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