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落幕,我们这些出版人经过几天的忙碌,总算可以停下手上的工作,深深地喘口气了。想一想,这样的体验已经有17个年头。散场那天,我站在纷纷离去的人群中,心中竟然涌现出一些感伤和危机的情绪。
说到“感伤”,对于一个人来说,17年毕竟是一段不短的经历。年复一年,我们在类同的盛会上,围绕着类同的主题,做着类同的事情。今天,我们的“图博会”已经由最初的默默无闻,逐渐发展成为“亚洲第一”、“世界四大书展之一”了!可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眼见着一些些旧人散去,一批批新人涌来,这一聚一散,我们这些文化出版的守望者,抚今追昔,怎能不产生一些感伤的情绪呢?
至于“危机”一词,听起来似乎有些耸人听闻。其实不然。回顾一届届书展的演变,再审视今天如花似锦的场面,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底总会涌出某种“悬空”的感觉。它是近些年世界范围的“经济危机”造成的影响,还是受到那些盘根错节的文化问题的冲击呢?我觉得,应该是后者。改革开放30年来,我们的文化建设已经走到一个攀升的阶段,文化“走出去”又是它的一个重要结点。在这个结点上,我们的战略方向问题,似乎已经得到了很好的解决;但是许多战术操作问题,尚在探索之中。面对商业化与国际化大潮的冲击,我的“危机感”,似乎就产生在这里。
其一:关于“四大书展”的随想
当我听到有舆论说,我们的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已经成为世界上“四大书展之一”时,我的心绪就不由自主地悬了起来。那“三大书展”是什么呢?是法兰克福书展、伦敦书展和美国书展。这些书展我都参加过,美国书展参加两次,伦敦书展参加三次,法兰克福书展参加10余次了。把它们归于“四大书展”,我很赞成,作为三个发达国家的图书盛会,它们的超群之处实在太多了。实际上,近些年来,我们的“书展”一直在学习和追随着它们的脚步。但是,现在说我们的书展也可以与它们比肩,成为“四大书展之一”,我的感觉就有些底气不足了。我们何以获得这样的称号?我想,在许多方面,它一定是借助了中国崛起的光泽。没有改革开放的大环境,没有经济腾飞的现实,没有全世界对于中国发展的关注,我们的书展是不会如此快速地显赫起来的。
问题的关键是,“四大书展”的标志是什么呢?是参展规模?是成交量?是文化水准?是国家背景?还是国际地位呢?可以说,作为一种定量和定性的评估,这些指数都很重要。但是,在这里,我们所讨论的事情不是这些内容,那是什么呢?我觉得,应该是每一个展会“独具的个性”。
法兰克福书展的个性来自于它悠久的历史,对于西方出版人而言,它已经成为每年一度的交易盛会。近百年来,西方几乎所有主流或非主流的出版商,都按照法兰克福的时间表安排自己的图书生产,正像我们忙碌一年,准备丰厚的产品与年货,只为了迎接新春佳节的到来一样。
伦敦书展的个性也很鲜明,它不追求“法兰克福式”的盛大与狂欢,退而营造一种英国式的文化沙龙。每当春风轻拂的时候,相约而至的书商们来到这里,他们可能没有带来大量的版权,也没有十分明确的商业任务,只是为了会见朋友与同仁,只是为了在书展之余,举一杯红酒或咖啡,在一个个轻松愉快的文化群落中游走。
与欧洲比较,美国文化充满了生机与挑战,尤其是他们商业化的气息,深深地浸入他们文化活动的每一个角落。原来我以为,西方文化的核心在欧洲,一个法兰克福书展,再加上伦敦书展、巴黎书展,还有意大利儿童书展等等,足以涵盖西方文化的主流了。尤其是在这些书展上,美国的书商都会赶到欧洲来参加,我们大可不必再跑到美国去参加书展了。其实不然。有专家告诉我,在北美地区,只有那些大书商和那些专做国际贸易的书商,才会到欧洲去参加书展,而更多的本土化的中小型书商是不会跑到欧洲去的,他们的书丰富多彩,只能在美国书展上见到。
说完“四大书展”的前三个,反观我们的书展,我们的个性是什么呢?实言之,可能是“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我一时真的说不清楚。我们每年主题是什么?是展示我们悠久的文化,还是彰显我们辉煌的今天?今年作家馆的建立似乎是一个亮点,但它还缺乏稳定性,还不足以形成我们鲜明的个性。另外我们还应该清楚,“书展”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每个国家都有类同的活动,像我们周围的东京书展、首尔书展,还有香港书展、埃及书展、希腊书展等等,名气都不小。如果你没有“个性”,人家有了,书商们就会离开我们,向别处游动。我们所谓“四大之一”的地位就会动摇,甚至不复存在,或者成为夜郎自大的口号。这正是我心中的危机感之一。
其二:关于“数字化”的启示
今天谈版权交易,已经不能不说“数字化”问题了,因为经过几年的演变,电子书已经成为各类出版活动的关键词或曰主题词。前几年参加“图博会”,就已经出现许多海外书商购买电子书版权的情况,但出价大多很低,没有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比如去年,我们把一套与书商合作的童书廉价卖给了一个网站,我们的那位合作书商知道后很不高兴,还专门质疑我们的做法,甚至要收回他的数字版权。今年的情况发生了极大的逆转,在我们签约的项目中,电子书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比如,我们的《中国读本》(青少年版,苏叔阳着)、《赵启光画讲老子》、《中国的吉尼斯世界纪录》等等,还有一大堆童书,都卖出了数字版权。尤其是我们正在编辑的10卷本《丰子恺儿童漫画选》,只是展出一套封面,就签订了一份一万多美金的电子书版权合同。而数字版权的出售还有一个特点,版权购买者大多不要求独家授权,因此签约量很大,也比较容易成交。按照这样的势头发展,数字化的冲击,已经不再是一个“传说”,它正以飞快的速度发展着,它的相关业绩,也越来越生动地展现在我们面前。目睹此情此景,我自然地想到两个问题。
一是未来出版社将会遇到来自两个方面的力量的挤压。首先是“数字出版”的挤压。它预示着在不久的将来,纸质书的市场份额可能会出现大幅的下降。对于传统出版商而言,这显然是一个新的变化和挑战,通过在国际版权贸易的信息管道中得到的启示,我们的出版战略应该迅速地作出自我调整。其次是“内容提供商”的挤压。因为这些年,许多出版社已经懒于原创选题了,他们把提供内容的事情,转交给充满生机的民营工作室,自己却变成了“书号提供商”。而在这一轮数字化的商战中,“书号”的地位已经跌到了负值,在那里,书号再也找不到纸质书赋予它的一切“光荣与价值”了。面对这样的形势,如果我们不能够及时调整我们的出版战略,出局的危机很快就会到来。
二是我们还应该看到,眼下数字出版商让传统出版社承担“内容提供商”的角色,很有些应急或将就的味道。首先,纸质书与电子书的内容和形式都存在着许多不同,目前我们只是把电子书的内容提供作为纸质书生产的附属品。应该说,这只是一个权宜之计,伴随着数字化贸易的迅速增长,这样的局面很快会改变。这就需要我们有随机应变的能力,调整好产品结构,成为纸质书与电子书的双重提供商。其次,我们还应该看到,真正的“数字化内容提供商”正处在一个成长的过程之中,假以时日,他们一定会成熟起来,霸道起来,迟早要独打天下,不会再给纸质书的书商们留下更多的商业份额。所以说,目前电子书对于纸质书内容的依赖,仅仅是一个过渡性的商业现象;对于传统出版商而言,它既是危机,也是机遇,我们只有抓住机会,应时而动,才会在数字化发展的大潮中,分得一杯羹。
其三:关于“走出去”的分析
说起来,出版“走出去”的口号已经喊了将近10年了。回顾一下,成绩确实不小,而且在世界上的影响越来越大。其中出现一些新动向,很值得我们关注。
首先,我们一般会把文化“走出去”的产品,划分为公益性与商业性的两个门类。近些年,由于我们过多地强调商业化,结果在许多时候,我们甚至将文化产品的商业指标,作为衡量出版“走出去”成功与否的唯一标准。这样的倾向使我们在自觉与不自觉之中,冷落了对于产品文化价值的研究,而偏重于对它们的商业价值的关注。其实在文化“走出去”的整体战略中,公益性的东西更应该是核心,是主流,即使在市场化的现实中,我们也丝毫不能动摇对于它们的重视与支持。这是国家战略使然,也是国家利益、民族利益使然。如果把这一门类的产品混同于一般的商业类产品,或者用商业指标来评价它们的优劣和成败,那会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西方发达国家都十分重视这一门类图书的生产,他们考核的重点不在经济收益上,而在于政治影响力、文化传播和文化渗透的实现上。我之所以谈这个问题,是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对于“走出去”的评价根据有些模糊,甚至有些混乱。这一点,真的需要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
其次,文化“走出去”的门类,也是一个需要经常强调的问题。现在许多出版商看到这方面的政策支持,看到了商机与甜头,一窝蜂地围了上来,混淆了相关的工作准则。许多低俗的、庸俗的,甚至恶俗的东西都充斥进来;还有一些伪科学或反科学的内容,也打着历史性、民俗性和实用性等口号混迹于其中。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现象。其实在国家的文化战略中,许多内容的界定是十分清楚的。比如,我推荐一本书,名字叫《有朋?有书》,作者吴伟女士长期从事中国文化海外传播工作,积累了许多好经验。尤其是她的工作性质,使她的文章中包含了许多政策性和指导性的内容,在文化“走出去”的门类等问题上,具有很好的借鉴意义。
另外,在国际化的旗帜下,我还想把国营与民营出版做一点比较。近日一位业内人士对我说,在出版“民进国退”的今天,大多数国营出版的优势只剩下两个,即税收之类的优惠政策和书号。没有这两点,国营出版的处境可想而知。我赞成这个观点,尤其是在国际化的交流中,那“两点优势”更没有太大的意义。近10年来,外国版权商已经不在乎购买他版权的中国人是国营还是民营了,许多时候甚至出现更青睐于后者的倾向。许多好书纷纷落入民营书商的囊中,这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新鲜”的是,在近来“走出去”的队伍中,民营的影子也越来越多了起来,有商业的介入,也有公益的介入。如此下去,我们这些人怎么会不产生危机感呢?
我觉得,现在还应该算一笔账,那就是在“内容提供商”的意义上,国营与民营之间比较,他们提供的产品究竟处在什么样的比例呢?面对这样的局面,如果我们的出版社不能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能迅速地调整出版战略、奋起直追,那么我们的国营出版就不单是在国内纸质书的战场上失败了,在国际化的战斗中,以及在未来电子书的战斗中,也会出现未战先败的局面。一般说来,国际化的版权贸易,在观念上具有一定的超前性,它可能是一个序曲,一个先声,如果我们对于其中的变化与争斗浑然不觉,毫无危机感,那一定是我们的大脑出了问题。
“图博会”上的危机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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