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理想家欧宁:记《三元里》纪录片


  访谈

  记者:《三元里》的拍摄初衷是怎样的?

  欧宁:这个片子的初衷缘于侯瀚如在策划威尼斯双年展。那时候在亚洲地区开始出现一些替代空间 (alternativespace),就是在正规的美术馆或者商业院线之外,有一些规模很小的团体,它很小但很活跃,它是民间的,它的一些活动对官方的美术馆或其他主流的东西有一些替代的作用,对一个国家的文化生态起到一个活跃的作用,在韩国、日本都出现大量的这种团体。侯瀚如想在中国找一些这样的alternativespace放在他的框架里边,他觉得缘影会很像这样的替代空间,我们无法在电影院里放电影,就在书店、酒吧里做这些放映和研讨活动,所以他觉得特别像。他在策划威尼斯双年展的时候,主题是关注亚太地区的城市化和现实,以及这个过程中引起的冲突和矛盾,同时当地的艺术家怎么应对这个形势,其实,替代空间的出现也是对主流的文化体制的一种冲击,所以他就很想邀请缘影会来参加。其实1992年的时候,那时我在上大学,我就在三元里住过……

  记者:那时候你在深圳读大学?

  欧宁:是的。但在暑假的时候我老爱跑广州。广州有很多同学,那时候广州的新闻媒体也比较活跃,流浪记者也很多,那时候我在三元里住过,三元里的城中村现象是很典型的,那是城市化过程中出现的矛盾和冲突的一种集大成者,它的里面纠结着那种中国土地制度的冲突。一个农村在城市里面怎么样被变异,这里面有特别多可以说的东西,这个片子就是这么来的。去研究它也并不是说只是去拍一个纪录片,因为当时还有一个事实是看了库哈斯的一本书,库哈斯在九十年代初的时候带着哈佛大学的一帮研究生,到珠三角做研究,出了一本书叫《大跃进》,这本书彻底给了我一个新的角度去看我出生、长大、工作的珠三角地区,一下子引起了我对城市的兴趣,我开始研究城市,三元里是我找到的一个切入点,因为他恰好是城市化过程中汇集各种问题的一个例证。

  记者:我发现你所关注的事物面特别广,你早期的经历是怎样的?

  欧宁:其实我最早是写诗,1986年的时候开始写,那时候我才十几岁,上中学。其实我的根本能力是写作,后来从事不同的工作只是这种能力的一个演化而已。特别是中国的先锋诗歌,在我的血脉里的影响是非常深的,在1985年的时候,我第一次看到北岛的诗,那是北大未名湖文学社出的一本老木主编的《新诗潮诗集》……七十年代以来,北岛他们不是在北京出油印的诗刊嘛,叫 《今天》,这其实已成为一种传统,在八十年代全国各地都有这样的民间文化团体,出自己的刊物,因为当时的官方文学刊物根本没有机会发表这种东西。这个你可以想象的到和我以后工作的关系了吧?比如我做音乐活动的时候,我搞了一个“新群众”团体,然后做电影活动的时候我搞了缘影会,我对结社一直感兴趣,这个兴趣其实是从八十年代诗歌运动里边传承下来的。我从中学的时候就办地下刊物了,一直到缘影会的粗糙的小册子,其实做缘影会的时候,我有条件可以把它们印得更漂亮,但是我喜欢那种DIY和低成本的感觉。这也是我为什么喜欢维尔托夫的原因,因为它的影像里有一种很本质的诗意。上大学的时候,我加入到中国新诗潮运动里面,跟芒克、徐敬亚他们编过地下文学刊物《现代汉诗》。1989年之后,中国社会已经转型,文学开始没落,那时候我感觉特别强,曾经很强大的文学,到了1990年之后,社会影响力就不行了。

  记者:此后就是经济狂热了。

  欧宁:特别是1992年邓小平南巡之后,整个国家全力搞经济,所以文学的东西一下子没落得很厉害。那时候很多人都在转型,比如诗人下海,我就想找一个更有力的媒体,在1993年的时候我转向了摇滚乐,我搞了一个叫“新群众”的团体,出了一些地下音乐杂志,把北京的摇滚乐带到南方去。其实在每个领域里面,深入到它的核心后,我马上就对它失望。当我慢慢看清摇滚乐圈的习气,那种被唱片工业培养出起来的无知和骄横,我感到特别讨厌,他们就是娱乐,早就没有崔健刚出来的时候那种文化批判的东西了,所以很快我就厌倦了,我就去找新的东西。

  记者:你策划这个大声展是一个什么样的理念?

  欧宁:2004年的时候,我开始发现很多中国年轻人在外国留学,他们在国外学习完了西方的东西后要在中国实现他们的梦想,中国可以为他们提供很多机会,但这个阶层的人一直没人关注。我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涌动,但是一直没有机会爆发。直接的起源是两个分别在澳大利亚和美国的留学生做了一本杂志,要拿到国内发行,要做一个小展览来推广,我听了之后,在这个想法的基础上,把它们扩大,就是除了外国留学的还把国内的年轻人也搞进来,非中国人也搞进来,搞三个城市巡回。

  记者:为什么叫大声展?

  欧宁:它的英文的叫法是Getitlouder,就是想给年轻人一个平台,把他们的声音传播出去,传得更远一点。因为中国社会毕竟还是权威的声音多,年轻人没有多少机会,所以大声展就是创造这样一个平台,让年轻人发声。我们挑得都是特别年轻的人的作品,平均年龄在三十岁以下。我的感觉是对的,那股力量已经积聚太久了,最后像井喷一样,很吓人的,整个展场闹哄哄的,人特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