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涌日记:我这三十年的日子(249)


(注:上篇说到1989年8月底,我在宁波大学任教时,回西安家里度暑假的日子)
1989年9月1日 星期五
    本来准备今天回宁波大学的,早一星期就让姐夫红金帮我去买火车票了。昨晚,红金来说,今早去拿票,百分之百没问题,说今天中午把票送过来;东西上午就收拾好了,今天午饭后,我和爸爸在家等呀等的,越等越觉得没希望了。真还不如自己去买票呢,卧铺难买,硬座是肯定有的,下午就可以定定心心地走了;而现在,我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卧不宁的。等到下午四点,红金终于来了,说票没买上,问是不是要找人带我上车;现在去现买票是肯定来不及了,我说就找人带上车吧,他又走了;到晚上8点他才来,说明天找人带我上车。想想这也不能怪红金,他也跑了一下午,也是托别人,只能怪自己太懒,如果自己去买票,就什么事也没有了。爸爸是个急脾气,比我还着急。
    晚上躺在床上,我想,明天找人带上车还是不要了吧?我让爸爸明早去等张退票,这样就不至于连个座位也没有了。
1989年9月2日 星期六
    上午,我和姐姐去纺织城商场转了转,姐姐给我买了些葡萄、瓜子和烧饼。
    晶晶发烧了,身上滚烫的,我上午出去的时候,她还活泼地用小手在头顶上舞动着,回来时,就是一副蔫蔫的样子,小可怜模样了;我到家时她躺在床上,我走时已经4点半了,她还没有醒。走时,我亲了亲她的额头和小手。妈妈一吃过早饭,就到旁边楼上的邻居家里去打牌了。
    父亲和红金送我。红金让熟人给写了张条子,父亲上午去给我等了张硬座的退票,我先坐在硬座车厢里;车到渭南,我从站台上跑过去找列车长,他让我先上7号卧铺车厢;一会儿,他给了我一个铺号,是2号车厢上铺,这是列车员自己休息的车厢;车到孟塬,我从站台上跑到我上车时的硬座车厢去取行李,这才安顿下来。
    一上火车,我就听到车厢广播在播放袁木的讲话,说是从9月5日开始,火车、轮船、飞机票都要涨价,火车票涨120%。我想,以后我很难再乘坐火车卧铺了。
1989年9月3日 星期日
    我在火车上碰到两个人,我们一路聊天,打发着寂寞:一个是常熟青年,去西安联系买煤的;另一个是西安中年,去上海承建工程的。两人都很能吹,我索性当听客。
    没舍得在火车上买饭,我吃喝自己带的饼、榨菜和茶水。晚上我到了上海三阿姨家里,三阿姨今晚上夜班不在家;表弟利华用酒精炉给我热了米饭、大排和鸡汤,我这才饱餐了一顿。
1989年9月4日 星期一
    我早上一起来就去金陵东路买船票了,五等铺,13.1元,6号的;5号开始调价,所以买票的人很少。我记得去年去定海,三等铺才14.9元。
    票买好,我在金陵路东路转转:先前搭着的架子都拆掉了,铺面装修一新。我买了条“稻草人”牌的裤子(19.8元),还买了一件丝麻短袖;在冠生园买了四个月饼,分别是一个奶棷(0.88元)的,和香肠、金腿、苔菜的各一个(7角左右)。食品店门口临时支摊,边烤边卖鲜肉月饼,我买了一个,一两粮票0.37元。
    晚饭后,我去五阿姨家。我一进门,吴姨父就说:“海勇,我们就在这里安心待着吧,走不成了;澳大利亚现在新规定:年龄35岁以上,高中文凭以下的留学生不接受。”我这次给上海的阿姨舅舅每家带了一瓶麻油,五姨父用他们单位的大发车送我去重庆南路上的小舅舅家送麻油。小舅舅不在,小舅妈陪我们讲话;她父亲瘫在床上,她是又忙又烦。小舅妈从冰箱里拿出绿色玻璃瓶装的雪碧饮料,给我们一人一瓶,说她们家里自己平时不太喝的。我们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1989年9月5日 星期二
    早上,我和三阿姨、三姨夫一起去吃早点:我先买了半斤生煎馒头,三阿姨舍不得吃、省给姨夫吃,自己则坐在旁边。姨夫一点也不顾及阿姨,看阿姨坐在旁边就让阿姨去买菜。我们往回走时,路过一家清真小吃店,我想阿姨没吃饱(姨夫在后面),我就又买了两碗牛肉面;一会儿姨夫也进来了,他自己又买了牛肉煎包和牛肉汤。我觉得三姨夫太自私了,三阿姨又太善良了。
    晚饭后,我去宛平南路上的四阿姨家,我也同样送了一瓶香油给她。她们还没吃晚饭呢,让我一起吃,我没有吃。四阿姨拿出葡萄、荔枝、月饼、法式面包和汽水招待我。晚饭后,四阿姨陪我说了会儿话,说我长得很像大舅和小舅,像她们陈家的人。我看他们在催促儿子蒙蒙学习,姨夫又是个不善言辞、表情贫乏的人,我就走了。四阿姨送我到宛平剧院门口,站着又和我说了许多话:说公公同父异父在美国的弟弟回国时,送了多少东西给他们;公婆对她是多么地好,婆婆给几个孩子分金条,四姨父是家里的长子,她又生了个儿子,所以她们家分到的最多;说“我在娘家没享什么福,到了婆家倒享福了”;又说,四姨夫的美国叔叔在虹桥路上的“中华别墅”小区买了一套房子,4万多美元,3室一厅的,……。四阿姨现在胖多了,生活的富裕使她很满足,她得到的是许多上海人梦寐以求而又可望不可及的。在这个金钱社会里,钱就是一切!
    我又赶到了五阿姨家,说我明天就要走了,五姨夫对我很热情。昨天我去,他冲了一杯极浓的果珍给我喝。今天我一去,五阿姨就告诉我:五姨父为了等我今天下午去,本来要去亲戚家的也没有去;上午他去母亲家,吃了午饭,就匆匆赶回来了。五姨父昨天说让我今天下午去,可我想下午去就要吃晚饭,就没有去。
1989年9月6日 星期三
    早上,我吃了生煎馒头回来,三阿姨还没吃早饭,我就用搪瓷碗去给她买了三两牛肉汤面。然后又帮阿姨去买煤。
    午饭后,我送一件新棉袄和一套新的工作衣给住在五阿姨家隔壁的大舅有根;这是三阿姨单位新发的,三阿姨叫我送去。五阿姨家里没人,我看到有精神病的大舅很害怕,我就把衣服放在五阿姨家的厨房里了,让她转交。
    我又在“欢乐宫”买了四个广式月饼,“喜盈门”牌的:鸡丝(0.97元)、豆沙(0.42元)、百果(0.69元)和叉烧各一个。
    三阿姨2点多钟就开始给我做下午饭了,好让我吃饱了走。她专门烧了大排骨,我吃了两块;还烧了鲫鱼,给三姨夫留着,没有拿出来。阿姨说,昨天一条花鲤鱼姨夫没怎么吃就没了,都让利华的新女友小芳吃光了;还说:“现在鱼很贵,你姨夫就爱吃鱼,我们买鱼自己舍不得吃,都省给他一个人吃了。”
    没有人送我,我知道三阿姨今天很累。到宁波的轮船,比到定海的大多了、好多了!2等舱空气也不很闷,6点钟开船。
1989年9月7日 星期四
    我一晚上在船上都睡得挺好的,今天早上正6点到宁波。记得1981年的暑假里,我和母亲乘船从定海回上海,2等舱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现在这船通风好多了!
    今天一天可把我忙坏了,累得半死。7点多钟回到宁波大学,到6号楼一看,我的房间窗户口挂着衣服,我知道新生已经住进去了。但我走时放在里面的东西呢?我去邹日强那一问,他说同事何松明和房产科的工作人员一起帮我搬的,搬到了校园旁边的10号单身教师楼202室;我去一看,我的东西全堆在那里,单身宿舍用品都还没有领,同房间的是一个计算机中心的小个子,阴阳怪气的。
    我借了点饭票,先去吃早饭,然后去系里。领了工资后,我被派去监考,从8点半-10点。完后,我去教材科领书,又去房产科领单身宿舍用品,床、桌椅、书架和脸盆架;我没找到三轮车,又不愿麻烦别人,我就一件一件地往回扛,中间插着吃午饭,扛完已经是中午12点半了。
    上学期末我和父母离开宁波前,妈妈在宁波市里西门口的一家金店里,让他们重新打造了一枚金戒指,我利用午休时间乘车去西门口取戒指。再赶回来参加下午2点钟系里的的迎新生师生见面会:我到会场时已经2点多了,别的教师已经见过面走了,只有北大来的兼职系主任王守渝,新提拔的系副主任罗俊明,和89新生班的班主任唐波还在。
    从系里出来,我又去房产科取东西;有些东西,他们给我放在仓库里了。
    吃过晚饭,我开始收拾整理宿舍了:架床、整理东西,忙完已经是晚上8点了。
    我累得不想动了,可一身的汗又没法睡觉,我撑着疲惫至极的身子,在我们这层楼的淋浴间里,冲了个凉。
    总算舒服地躺在我的棕绷小床上了,我最担心的宿舍问题总算有了着落,一个全新的学期就这样开始了!
1989年9月8日 星期五
    我今天洗了一堆衣服,有的衣服已经发臭了。昨天晒了被褥,我觉得还没晒透,今天又拿出去晒。
    下午我去系里开会,王守渝主任讲各教师的工作安排。
    中间我去监考,是补考;法律系和工商管理系二系合用一个教室,我和工商系新分来的徐老师一起监考;她是复旦的本科生,人很活泼,闲着无聊,我们二人就聊了起来。
    王守渝给我安排的是讲《法律基础》和《婚姻法》课,但没有安排我讲《科技法》,冯书记让我下来单独找王谈谈。
1989年9月9日 星期六
    晚饭后,我去找王守渝主任。我们说了近两个小时,我说尽理由,她总算答应我在高年级开设选修课《科技法》了,但还是限制性选修课,算三个学分。
    上午我去借还书,又碰到了工商系的徐姑娘。我想,像她这样见人熟的姑娘,可能不会在大学没有罗曼史吧?她和我们系的唐波住一屋,我犹豫着,要不要向唐波打听一下她呢?
    下午全院教师开会,徐姑娘对我是视而不见。我想,她已经有主 了吧?或许是我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引起了她的误会吧?
1989年9月10日 星期日
    犹豫再三,我还是给沈芳挂了个电话,她热情地欢迎我去玩。想起她爱人那冷冰冰的样子,我就不想去;可有什么办法呢?在宁波认识人太少,我还得靠沈芳帮我牵线搭桥呢!
    我一去,沈芳就说,宁波广播电台的孙秀英请她吃饺子,她让我一起去;加上沈芳的女儿海蕾,我们三个人就一起去了。孙是电台听众服务部的主任,在座的客人还有孙的同事郑凤。大家吃菜、喝酒,吃饺子,边吃边聊。
    沈芳说她至今已经介绍成功了十六对;我借机说:“第十七对在这等着呢!”她顺势把我的事说给孙、郑二位听。孙说我的条件在整个宁波都是数得上的,告诉我她们电台最近在组织“第四届宁波青年联谊会”,要到东海舰队司令部所在地——东钱湖去和驻军联欢,去的都是单身男女,问我愿不愿意去?我最讨厌有意安排的找对象的活动了,但待在宿舍又没什么事,我同意去玩玩。这次要去共150位男女青年,各75名,下星期天去。
1989年9月11日 星期一
    这一周,本来是要开课的,但由于学潮之事而让86、87、88届学生停课学习;教师以1:10的比例,去和学生们一起学习讨论。上午全校师生大会,书记做动员。
    下午系里开讲座,胡明坤讲“什么是法”。
    上午我去宁波广播电台了,想看看报名去东钱湖联欢的女青年都什么样的;一看,企业单位的多,事业单位的少,一般性的多,条件好的少。我一下就凉了半截!昨天沈芳给我说:最好找个事业单位的,非工农家庭出身的,年龄小三四岁的,中专以上文凭的,然后再考虑相貌,哪里有呀!我马上给沈芳挂了电话,她让我先去东钱湖玩玩,她另外再帮我找;我还是交了三十元钱报名了,报名人很多,这名额还是专门留着的呢。
1989年9月12日 星期二
    上午分组学习文件,我在88级,带10个学生,7女3男。朗读、讨论、记录,统一思想结果像是走过场。我想:统一行动容易,统一思想可就难了!现在的年青人看得多、想得也多,能统一行动不犯上作乱就行了,还要怎么样呢?
    下午听讲座,理论中心的人讲的,他把吾尔凯西和方励之比作汪精卫和袁世凯。墙倒众人推,历来如此。他还预言:说这次学潮永远也不会翻案,除非社会主义制度不复存在。千秋功罪,谁能评说?历史上的很多事情都是说不清的,何必去断言什么呢?《红楼梦》里的“好了歌”就是对历史最好地注解!
1989年9月13日 星期三
    上午看录像,四集电视片《飘扬,共和国的旗帜》,下午讨论。电视片说:赵的五四讲话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广场讲话暴露了其在党内岌岌可危的地位。学生们说,我们觉得这很自然,我们听不出赵的弦外之音。学生们既认为出动军队的武装镇压很残忍,又觉得国家用武力对付反对者是很正常的事情,不然,就不称其为国家了。学生们既认为新闻舆论一片倒,缺乏客观公正性;又觉得官办报刊、电台、电视台理应如此。
1989年9月14日 星期四
    今天是中秋节。连日来一直阴雨绵绵的,今天老天总算开眼了,捧出一轮明月来,光灿灿、明晃晃的;在被雨水冲涮的清澈澄碧的夜空里,皓月如宝镜般亮光熠熠。
    那边大学主楼的平台是最理想的赏月台,大楼前的大草坪则是理想的赏月坪。我晚上9点半从阅览室里出来,步上平台:这里很静,我在平台上缓缓地走着,时而举头望明月、时而低头思故乡;不知学生们为何没有选中这里搞活动呢?透过亮堂堂的教室我可以看到挂着的皱纹彩纸和攒动的人头,耳际传来欢快的舞曲声。
    记得有人说过,单身最怕过年、过节了,别人的热闹更能衬托出自己的孤寂。我走下平台,在草坪周围走了一圈:草坪和旁边的树丛中,一群一伙的围坐着学生,又说又笑的,还有音乐助兴;时而有情侣手挽手,漫步在月光辉映下的校园里。
    也许是该成个家了!我这条小船飘荡在人生的海面上已经感到疲倦了,也该驶进温暖的港湾休息休息了,人生总不能一辈子都在苦作舟吧?没有生活的乐趣,就像高山上没有花草和树木,而只有光秃秃的表面一样,冰冷、坚硬,没有生气。
1989年9月15日 星期五
    我来到宁波大学后,办公桌椅还没有领过。下午,我和翟宏图、胡明坤两位老师,还有这学期才分来的江西婺源籍的复旦双学士学位生余德鹏,一起去房产科把办公桌椅拉到了办公室里。我和小余分在一个办公室,411室。办公桌椅都是新的,办公桌是写字台,听说原来是给正副教授配的,助教只有打字台;由于宁波大学目前的正副教授没有那么多,所以现在办公桌都给写字台了。回想在西电的时候,10几个人合用一个办公室,我从1984年留校到1989年调走,就没见过我的办公桌椅是什么样的。
    我们的办公室很精致也很雅致:各个房间之间是用木板隔开的,地上铺着水磨石的地砖,顶上装着一台吊扇和两个吸顶灯;办公桌临窗而放,坐在桌前,眼前是一幅鲜活的风景画,清新淳朴,令人心旷神怡;宽大的拉式窗框和窗户占了一面墙,拉开窗户,校园与田野连成一片,田园美景尽收眼底;空旷的天空中,翻飞着欢快的鸟儿,真分不清是窗框还是画框了!以目前的国情,能有一间这样的办公室,应该很满足了。
    我忽然想起,这间办公室就是我1988年五月来宁大联系工作时,冯振堂书记接待我的地方,那时他在这里办公;当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这间屋子,充满期望地陈述着自己的简历时,做梦也不会想到,一年之后,我自己会坐在这里办公。命运,真是一首悲喜交加的人生交响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