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9月下旬参加一个国际会议,在日内瓦停留一周。些许杂感散记于此。
一踏上日内瓦机场,便感到进入一个与众不同的国度。橱窗里陈列的,墙上广告板上展示的,都是精美的精工产品如手表、首饰、工艺品等,琳琅满目,华丽高贵,令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
瑞士乃钟表王国,但除非你踏上这片土地亲眼目睹,不然你可能就像对梨子的味道一样,只好停留在想象中,理解不是那么深透。日内瓦街头巷尾的各类商店,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杂货店,都陈列着各式钟表,机械的、石英的,五颜六色,个个工艺精湛,极尽华美。尤其是像百达翡丽、江诗丹顿、豪爵、劳力士、卡地亚、欧米茄、雷达、浪琴等名表,在傍晚的霓虹灯橱窗里个个典雅华贵、流光溢彩。要不是囊中羞涩,真想买上几块。
早闻瑞士是“花园之国”,置身其中,方知盛名果真是有些来历的。出了日内瓦市区,高速火车向着洛桑方向驶去,四下望去,宛如一幅印象派大师色彩斑斓的画作。近处是层层叠翠的农田、葡萄园和蔬菜地,密麻麻地铺展在起伏不大的坡地上。远处则是林地,树木葱茏,虽是中秋季节,但仍是绿叶如墨,色调浓重。农田与林地之间,则随处可见的是鲜花绿地,簇拥着座座小别墅,其实就是农舍,只是多些华丽、少些寒酸罢了。房屋样式形态各异、新旧不等,但无不透露出主人的安逸和舒适。装饰屋子的吊篮盆花和周边的红花绿草遥相呼应、相映成趣。难得的是,四顾少见人影,一片安静而空阔,不似我国,到处是人头攒动、喧嚣嘈杂。就气候地貌而言,瑞士和欧洲大陆其他国家并无明显不同。到处是起伏不大的山坡地,鲜见高山,湖泊河流纵横交错,空气中流动着湿润的海洋性季风,一年四季风调雨顺,自古以来罕见自然灾害。呵,多么富饶而宜居的国度。
日内瓦是一个美丽富饶的城市,坐落在深蓝色遗忘无垠的莱蒙湖边上。莱蒙湖是欧洲最大的湖泊,也是文人墨客笔下的宠儿。但紧傍日内瓦城并将城市一分为二的,是日内瓦湖,她是莱蒙湖的一个子湖。子母湖通过一条名为罗纳的著名河流沟通起来。有了湖水,城市便有了格外生机。不然,这个城市就会跌落到与欧洲绝大多数城市为伍。欧洲城市的街区往往过于密集,街道狭窄,虽然随处可见花草,但鲜有树木,到处是建筑物把天空切割成一条一条的,让人感到生冷压抑。但有了日内瓦湖,一切就不同了,城市变得开阔和优雅起来,让人感到温情脉脉,割舍不下。
城市的建筑虽说古老,亦不乏精雕细刻,但似乎缺乏个性,让人隐约觉得是某个地方、某个建筑的翻版,有创意和独树一帜的东西看来是不太多。事实上,只要你到过巴黎,欣赏过法国那些千姿百态、无以伦比的城市建筑,你就多半不会对世界上其他建筑惊叹得忘乎所以。
日内瓦是享有盛名的国际机构中心。瑞士有五大中心,除日内瓦外,苏黎士是金融中心,伯尔尼是政治中心,洛桑是文化中心,巴塞尔是工业中心。我们这次开会的地点,是在国际劳工局总部大楼,位于日内瓦新城区边缘一片山坡地的最高处。大楼建筑为钢筋混凝土结构,有二、三十层高,屹立在高坡上,显得格外高大伟岸、气势非凡。外表并无特别装饰,保持了水泥的原色,显得凝重而古朴。周围林木环绕,芳草如茵,见不到一块裸露的土地。旁边阡陌纵横,农舍林立,鸡犬相闻。高大健硕的大洋马,臃肿丰满的鸡鸭,在田野里悠闲地觅食、嬉闹,偶尔有汽车从旁边驶过,它们也从容不迫,一点也不在乎,一派闹中取静、自然与现代和谐的景象。劳工局大楼不远的半坡山腰处,是另一著名的建筑所在,就是联合国总部大楼,俗称“万国宫”,与劳工大楼遥遥相望,相得益彰。
日内瓦城是多元的、开放的,虽然城市不大,但却有着大都市的气量和宽容。夜幕来临的时候,一些街道两旁,总能看到三三俩俩的站街女在楼檐下招揽生意,举止大胆而轻佻,加之着装又少,引得行人驻足观望。她们甚至会主动用双手撩起硕大的乳房,向行人抖一抖。还真有个把衣冠楚楚的绅士,仔细地低头看看她们的乳房大腿,然后笑笑离去。一个随处可见妓女的城市,必定会有世俗的一切,既有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所在,也有豪华的赌场、蓬头垢面的流浪汉和满地的狗屎。日内瓦并不例外。
城市的管理有条不紊,治安状况、交通和空气都相当好。虽然也是满大街的汽车,但几乎嗅不到令人生厌的汽油味。这要归功于欧洲国家对汽车尾气排放标准的严格管制,以及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更关键的是,这个城市没有那么重的人口包袱。而在中国,你要想在北京、上海这类特大城市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免除堵车之苦,简直就是一种奢望了。我们的城市管理差强人意呵。
日内瓦人的生活富裕而舒适,却很有激情。某个下午,当我裹着风衣在日内瓦湖边散步时,发现有几个年轻人在湖里滑水嬉闹,是那种快艇牵引滑板的玩法。夕阳西下,气温不过摄氏十几度吧,中秋的冷风吹过,让人感到阵阵寒意,这时下水不但需要身体素质,也需要激情和意志。水中的小伙子皮肤冻得紫青,但仍是玩兴不减,一次次地跌落湖中。这一幕让人联想到为什么西方人会占据这个世界的主流,他们的精、气、神确有过人之处。
一个上午,我去湖边留影,看到一位妇人正在那里喂食湖里的鹅、鸭、海鸥等水鸟。用的都是各式面包,有夹心或实心的,有奶油或蔬菜的,有棍状或盘状的。据说都是食品店和超市捐赠的过期面包,一把把撒向湖面,漂得到处都是,吸引了各种水鸟前来觅食,鸟们成群结队,上下盘旋,欢快地享用着。偶尔也有一、二只流浪狗来争食,狗鸟相安无事、各吃各的。由于语言不同,无法去问这女人是义务喂鸟,还是一种职业。但这些鸟儿,很难说是野生的还是家养的,因为它们显然不属于私人,但又接受人工喂养。
在日内瓦停留虽短,但有幸碰到一个当地人称为“文化市场”的活动,据说三年才一次。其实,类似我们的旧物交易跳蚤市场,交易物品以艺术品为多,也有日用品、手工制品等。好几个街区都摆满了摊位,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许多人出卖物品,并非是为了经济目的,而是乐于把自己的物品卖给他人,卖多少钱都没关系,这也许是为什么称之为文化活动而非商业活动的缘故吧。我看中了一位老妇人卖的烟灰缸,大概锌锡材质吧,很古朴,也很精致。标价也不过4瑞郎,很便宜,但我还是习惯性地去“砍价”,结果2瑞郎成交,老人说只要我喜欢钱无所谓。在另一个摊位上,我还买了一套大约是来自东方的陶瓷奶茶具,一个壶六个杯子,是日本的还是韩国的说不好,但应该不是中国的。因为是二手货,拿回家后又是“八四”泡,又是开水煮,但到现在偶尔还在用。摊主中有许多是家庭主妇或儿童,边玩边卖东西,特别是小孩们很热情地推销他们的手工制品,价格相当低廉,只要有人买了东西就成,不在乎钱多少。当然,也有少年偷偷卖一些贵重品如摄像机一类,我猜是不是从家里偷偷拿出来卖的。
瑞士有四种官方语言,但英语不在其列。好在我是外国人,不懂法语、德语都无所谓,英语加手势照样可以沟通,基本上八九不离十。碰到年轻一点的瑞士人,交流就方便多了,他们多半都懂一些英语。当然,有时不得不用上书写阿拉伯数字的办法与摊主问价或讨价还价。这个很有意思,我是个博士,却用手势和钢笔与他人沟通,这未尝不是一桩快事。
瑞士是一个人口、国土小国,大体相当于我国一个地级市的规模。洛桑在瑞士也算大城市了,但规模却相当于我国大一点的县城。去洛桑之前,同事叮嘱说,坐火车到了后要先买张地图,再研究下左拐右弯,方能找到国际奥林匹克博物馆。但实际上,仅用了半天的时间,我就差不多步行逛完了洛桑大半个城市。与日内瓦相比,洛桑虽说小了一点,但美丽却毫不逊色。
瑞士的金融、旅游、精工产品、精细农业在世界上享有盛誉,为这个小国带来了巨大财富。瑞士人的生活水准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能与其相提并论的,也不过就北欧几个国家。但瑞士毕竟太小,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强国。这个国家没有自己的军队,只能在所有的战争中宣称中立,但“中立”并非保证国家安全的法宝。瑞士之所以在历次战争中幸免于难,也许是因为它太小了,不值得让别人看作对手。现在的瑞士成了有钱人的“保险柜”和后花园,各国的达官显贵都把钱放在瑞士的银行里。也算是瑞士人的一个高明招数吧。即使发生战争了,也没人愿意去碰这个小国。后花园起火了,保险柜被炸了,有钱人就不乐意了,而有钱人从来都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1998年10月11日于北京刘家窑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