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密歇根大学传播学教授彼特沃克想搞清楚一个事情:德国人的脊梁是怎么弯曲的?准确地说,在纳粹德国和东德时期,人们的脊梁如何弯曲了?
在中国,大家对“国民性”讨论屡见不鲜,如果一个民族的脊梁是弯曲的,常被视为有“奴性”,或说有“劣根性”,言下之意即“劣等民族”。关于我们这个民族,通常会有两种结论:中国人的脊梁从未挺直过;中国人的脊梁以前硬,现在软。我始终对这种粗陋的方法论抱怀疑态度。德意志民族在各种领域巨匠云集,鲜有人认为它不优秀,包括它的敌人。若说德国人是“劣等民族”,恐怕全世界大部分人都不答应。那怎么解释这个问题?
德国人的遭遇独一无二,世界上流行过的主要政体都在它的土地上施行过:传统的君主制、自由民主主义制、纳粹体制、斯大林体制。而德国人在各种体制下的表现世所罕见,无论采纳何种制度,都能在全世界做到极致。
君主时代的德国建立了近代最完善的职业文官体制,其政府的廉洁与效率首屈一指;纳粹德国不仅是高福利国家,还是当代多项“制度创新”之母,如农业补贴制、配偶分割课税制、机动车强制险、工人带薪休假制、妇孺穷人帮扶制;苏东阵营里,东德被公认生活水平最高,政治相对宽松,有着“橱窗”作用;西德与统一后的德国,经济、教育、科技水平更在全球位居前列。
自由民主时期的德国,多元开放,不缺乏批判声音;君主时代的德国,民间社会与知识分子亦是百家争鸣,博弈不断。只有在纳粹德国和东德,人们的脊梁彻底弯曲了,为什么?一个“优秀民族”在不同制度下的迥异表现,显然无法用“国民性”来粗暴阐释。
彼特沃克的切入角度是“宣传”。他认为,纳粹德国和东德都花费了大量的精力来弯曲、乃至折断人们的脊椎,它们都发现宣传是一个绝对必要的过程,所以建立了一个复杂庞大的“洗脑体系”。
在当代西方社会,“宣传”的定义虽然多种多样,但总体上是个贬义词,含有洗脑、信息灌输和欺骗等意味。关于信息对受众的影响,大众传播学曾有两种观点,即“魔弹论”和“免疫论”。魔弹论又叫“皮下注射论”,认为媒介拥有无法抵抗的强大能量,传递信息时受众就像身中子弹或被注入药剂,态度与行动可被左右;免疫论则认为不应过分夸大媒介的力量,受众有独立辨析能力。
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德国,在对外宣传方面投入了大量精力,效果甚微;“冷战”时期的苏联,在外宣上投入惊人的财力物力,但是事实证明对西方大多数受众基本无效;美国新闻界被认为普遍“左倾”(指自由派),但民众却总体“偏右”(保守主义)。
在自由多元的社会,信息来源丰富且独立,没有一种媒介能辐射所有受众,也没有一种力量能控制所有媒介,受众的教育程度、知识结构、宗教信仰、族裔身份、兴趣偏好等都会对选择媒介、辨析信息产生影响。但在极权体制下,“魔弹论”无疑占有绝对主宰地位。
只有在纳粹德国和东德,一切信息与知识的生产传播工具实现了高度的集中与统一,从文学到艺术,从教育到学术机构,从报纸杂志到电台电影,全部受控于一个力量,灌输一种观念,神化一个人,没有杂音,不准质疑,严禁选择,能做到传播的强制性、时段的全天候、媒介类型的全辐射。
彼特沃克发现,这两种体制表面上看严重对立,可是宣传体系的本质与目的却那么相似,都具有准宗教色彩:“一个极权主义国家致力于对历史的一种完美构想,并以实现这一构想的世界作为自身使命。”在此种宣传、组织和暴力的天罗地网下,绝大多数人的脊梁肯定要弯曲,还需学会“变脸”。彼特沃克引用了一个前苏联公民的自白:我有六张面孔,一张对妻子,一张对孩子,一张对密友,一张对熟人,一张对同事,一张在公开场合表演。
脊梁软硬取决于铁锤的大小与力度,人皆凡胎,脊梁都经不起敲砸。我们需要思考的,是如何阻止这种体制的出现,切勿指望有极少数人不怕粉身碎骨。
德国人的脊梁怎么弯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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