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不久，我曾写作过一篇叫《一棵树的思想》的文章。回过头来，再仔细想一想：树，怎么会有思想呢？思想，人类独有的灵性能力。树，没有思想！在人将树的功用幻化后，便形成了思想，有了寄托，便有了牵挂，有了感情。是人将思想、情感付托在了树之形象上。

　　树没有思想，却有功用。树之功，为人用。树，自由自在的生长，为人类提供的服务是这个过程的副产品。这里，人们要问：树的功用是什么，树的服务是什么？如何更好地发挥树的功能作用？如何让树更好地为人类服务？

　　树是多年生木本植物。一棵树就是一架天赐人类的“生命机器”，向人类提供了多种服务。以下从三个方面，抽丝剥茧，步步深入，分析探讨。

　　其一，树产品。树的生命过程是物质代谢过程，所产生的物质，直接满足人们的消费需要，这就是树产品。森林，人类文明的摇篮。树，人类早期的母亲。很早以前，人类就发现树产品的经济价值。在树的生命过程中，生产出果实、叶子、花卉，以及液汁，人们采集之，用作食物药物；树的柔软枝条，人们采集之，用以编织生活用具；树的干、枝，甚至是根，人们采伐之，用以构筑支撑物。树的全部构件都是生物质能源，是人们生产生活用能的重要来源。早期的林业，重点是开发树产品，经营树产品。因此，林业是一个古老的行业。据说财神爷也是一位林业工作者。当今，树产品生产能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但以树产品为基础的林业经济，在现代经济体系中所占份额持续下降，这是历史大趋势，也是历史大进步。

　　其二，树生态。森林是陆地生态系统的主体。树，森林的本体，植物界的主角，陆地生态系统的核心构件。树叶，最前卫的“生态战士”。植物“光合作用”的最主要阵地在树叶，树叶将太阳能转化为生物能，以此推动树的生长发育过程。这个过程，吸收二氧化碳、释放氧气、蒸腾水分，也即吸碳放氧、净化空气。树的枝叶，集合起来，便是树冠。树冠，可以调节空气，降低风速，防止黄沙飞尘。炎炎夏季，无论城乡，树冠之下是树荫。大树底下好乘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树荫，也是树提供的生态服务。树的干枝，支撑着树冠并向冠部输送水分养料。树的根部，也是树之根基，支撑着树的地上部分。树根，深扎土层，从土壤提取水分养料，通过树的干枝输送至树的顶部。枝繁叶茂，树大根深。树高千丈，其功在根。树冠，在接收天然降水之后，由叶子、叶柄、枝条、茎杆，渐次下行至根部，进而渗入土壤，可以涵养水源，防止水土流失。有树有森林，大地避免“赤身裸体”，免遭“风吹雨打”，生物世界丰富多样，人类世界精彩纷呈。

　　其三，树景观。树，一个充满生机、富于变化的生命体，一个人们审美体验的重要对象。绿，树的本色。绿色，和谐的颜色，生机与活力的颜色，勃勃向上的颜色。树的花、叶、枝、干，呈现出不同色彩、流变色彩。树龄变化，四季变化，地理变化，太阳光照射角度和强度变化，风力风速，以及降水降雪等气象变化，树的颜色、姿态，随之流变。由此，带来树的“色彩美”和“流变美”。树根、树干、树枝、树梢、树叶、树冠，以及树林，或伟岸挺拔，高耸云端；或屈曲虬枝，婀娜多姿；或亭亭玉立，小鸟依人。由此，建构了富于变幻的几何图形，此谓树的“线条美”。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树，生长地环境的一部分，与山、水等地理环境融合统一，此谓树的“和谐美”。古树名木，承载着历史文化、人文掌故，心灵沉淀的文化，心灵深处的历史，崇拜生命、崇尚先贤，由树构建起“人文美”。树之姿态万千，树之风情万种。色彩美、流变美、线条美、和谐美、人文美，大美无限。

　　树产品、树生态、树景观，树的三大基本功用，也是树的三大基本服务。树的不同功用，具有不同的经济学和生物学特质。（1）树的产品服务（即“产品树”），有数量和规模要求，集中连片，水肥较好，相对平整。满足市场化需要，突出规模效益，强调整齐划一和产品标准化。在平整而肥沃的土地上的树产出，要远高于在同样面积贫瘠坡地的树产出。（2）树的生态服务（即“生态树”），也有数量和规模要求，各类林地均适宜栽植生态树，不强调整齐划一，而强调多样性，生态系统性。山坡地、边远山区、生态脆弱区是栽植生态树的“主阵地”。（3）树的景观服务（即“景观树”），对数量和规模要求不严格，要求色彩丰富、线条优美，随着人们视线和四季变化而姿态万千。景观树，适宜于人群集中、人流密集的区域，城乡居民点周边、道路两旁、渠道河流两岸和风景名胜游览视距区。在风景资源丰富的森林，建设森林公园，营造都市人休闲度假览胜的好去处。

　　树的三大服务，有竞争也有合作，即有竞有合。从“合”的方面说，（1）产品树、景观树，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够与生态树一样，提供生态服务功能。（2）产品树、生态树，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够与景观树一样，提供审美服务功能。（3）生态树、景观树，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够与产品树一样，提供产品服务功能。从“竞”的方面说，（1）产品树、景观树，在生态服务功能上，不及生态树提供的生态服务功能。（2）产品树、生态树，在景观服务功能上，不及景观树所提供的景观服务功能。（3）生态树、景观树，在产品服务功能上，不及产品树所提供的产品服务功能。如果将树的三大服务功能各表示为一个圆，即代表产品树的产品圆、代表生态树的生态圆、代表景观树的景观圆。这三个圆放在一起，有交叉重叠的部分，也有不交叉重叠部分。其中，交叉重叠的部分是三大服务功能“合”的领域，之外的部分便是“竞”的领域。需要特别指出，木材生产与生态效益、景观效果具有较大的矛盾冲突。一旦索得木材，树的生命不复存在，一损俱损，生态效益与景观效果将失去载体，随之消失。

　　树的三大服务功能，分别造就了林业的三个部分：即产品树造就了产业林，生态树造就了生态林，景观树造就了景观林。由此，也铸就了大林业的“三元结构”，即产业化林业、生态化林业和景观化林业。（1）产业化林业。以树产品为基础的林业。主要是干果、水果、茶叶、木材等。产业化林业，创造货物财富的林业，也是进入国民经济核算体系，计入GDP的林业，也可称之“创造GDP的林业”，也即“小林业”。（2）生态化林业。以树生态为基础的林业。各类树木，生态树数量多、面积大，并创造出巨额“生态财富”。蓝天白云，青山绿水，人类共享。人们享受了生态树所提供的生态服务，却没有创造出衡量生态树提供“生态财富”的核算体系。生态树，21世纪的“计量尴尬”。（3）景观化林业。以树景观为基础的林业。景观树，栽植在城镇居民居住区、厂矿企业、道路沿线、河流两岸以及游览区周边的林带、林片。树之美，人之爱。居民、游客，熙熙攘攘的过往路人，享受景观树带来的审美体验。景观树，景观价值，也面临“计量尴尬”。人们自由地享有树生态福利，欣赏树美景，从树提供服务中感受幸福。树创造的总财富，即“树财富”=树的生态财富+树的景观财富+树的经济财富。因存在两个“计量尴尬”，目前能够核算的只有树的经济财富。树的生态财富，树的景观财富，有待人们创造新的核算体系。作为林业工作者，我为生态树、景观树鸣屈喊冤，并呼吁加快核算体系创新，实现困境突围。

　　产品林、生态林、景观林，三者面积加总，即森林面积。一个区域的森林面积与国土面积之比率，即森林覆盖率。因自然资源禀赋不同，各地森林成分不同，产品林、生态林、景观林的份额不同，林业结构差异明显。有的区域，产业化林业优势突出，产品树多，产业林面积大；有的区域，生态化林业优势突出，生态树多，生态林面积大；有的区域，景观化林业优势突出，景观树多，景观林面积大。生态化林业和景观化林业比重越大的区域，树所创造的总财富，即树财富，大部分没有进入经济核算体系。在理论上，树多，森林面积大，森林覆盖率高的区域，其树财富应该多。实际上，现行GDP只核算了树的经济财富部分，这导致了“森林大县”反而是“林业小县”的扭曲现象。科学发展，科学管理，呼唤反映生态建设成就和生态文明水平的绿色GDP。

　　树服务的多功能性，增加了树的经济分析和市场分析难度。产品树，也具有正的外部性，即生态效益和景观效果，但树的产品，在使用上有排他性，一个人的消费将减少另一个人的消费，所以产权边界比较清楚，树产品发展遵循市场经济的一般原则。生态树，产出“生态美”，正外部性非常突出。上游青山绿水，下游居民的免费生态服务，也即生态福利。树生态不具排他性，一个人的消费不减少另一个人的消费，产权边界难以明晰。树生态是纯公共产品属性，市场不灵，竞争缺失。景观树的情形更复杂。村镇周边、道路两旁、河流水系两岸，皆是“公共走廊”，所栽植的景观树，形成了景观林带，也是“景观走廊”，具有公共产品属性，在消费上不具排他性，人们尽情审美实践，并不导致美景减少，也不需要为此付费。森林公园，也是树景观游览区，表现一种中间情形，虽然一个人观赏不妨碍另一个人观赏，但排他有可能，或者是出于控制景区消费者数量的需要，可以向进入景区的消费者收取费用，以抵偿基础维修和经营管理成本。据此，新时期的林业工作者应当兼备林学、经济学、生态学、景观学知识，其要求之高、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森林，大地的植被，大地的衣裳。树，织造大地衣裳的核心构件。在人类文明之初的森林化时代，一切皆天设地造，大地装点着天然森林，生动无比，美丽无比。后来，火被人所掌握，人们无节制索取树产品，不计后果砍伐树木，迫使山川大地衣不蔽体，赤裸身躯，丑陋不堪。树产品减少，树生态脆弱，树景观丑陋，树环境危机，导致人与自然关系高度紧张。再后来，人们树生态意识觉醒，加之工业化创造的财富和科技，人们植树造林，恢复和重建森林，赤裸的大地重新披上绿装，在人与自然之间构建新的和谐。富裕起来的人们，希望大地不再赤裸，希望绿色多起来，希望树多起来了，地绿起来。再之后，人们树景观意识觉醒，要求返璞归真，重回自然，追求生态美、森林美、自然美，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提升树生态，让大地披绿衣。提升树景观，让大地披上美丽的衣裳。绿而美，富而美。这是树的服务进入新阶段的显著标志。

　　我们进入了大规模植树的新时代。其原由：（1）工业化、城镇化迅猛发展，涌现了大批城镇新区、厂矿企业、交通路网，以及河道堤岸，需要通过营造景观林带，植绿造景，绿化美化，栽植景观树的空间洞开。同时，集中度高、住宅密集的城镇居民，休闲度假、野外旅游的需要与日俱增，森林风景资源升值，森林游乐如雨后春笋，以树景观为基础的林业前景广阔。（2）传统农业向农业现代升级，农业单产增加，加之人口增长趋缓，农业用地需求受到抑制，加之大量农村人口向城镇转移，让山林休养生息，大面积退耕地造林条件成熟，通过飞播造林、封山育林等多种途径，加快恢复和重建森林步伐，以树生态为基础的林业大有可为。（3）迈过了“以粮为纲”阶段，实现“温饱”向“小康”跨越，食物需要多元化，以树产品为基础的林业，既有土地与技术支持，又有新的市场需要。未来10-20年，继续演绎中国经济奇迹的历史时期，也是植树造林、植绿造美的黄金时期。

　　栽树，栽植的希望。树，连同希望，一起栽植在大地上。植树=植富+植绿+植美。我们希望“林业致富”，栽植产品树，开发树产品。成规模集中连片，标准化集约经营，让树结出更加甜美的果实，富有更高生产效率，更强市场竞争力。我们希望“绿满大地”，栽植生态树，提升树生态。实施“保”字号、“还”字号和“防”字号工程，栽植更多生态树，扩张“绿色版图”，提升森林覆盖率和森林蓄积量，实现浅绿向深绿迈进，为天更蓝、地更绿、水更净做贡献。我们希望“美满人间”，栽植景观树，营造树景观。让树姿态美丽动人，树风情千变万化。建设森林公园，创建森林城市、园林村镇，以及“景观走廊”，为实现美丽中国梦增绿添彩。

　　树，灵性资产，生机设施。树，满足消费需要，创造产业财富的生命机器；树，满足生态良性发展，创造生态财富的生命机器；树，给大地河山以美丽，创造景观财富的生命机器。双木为林，三木为森。以树为基础的森林，地球陆地生态系统的主体，大地的植被，大地的衣裳。美丽中国需要美丽的树。让绿满大地，美满人间。要升级绿色版本，栽树，栽好树，让树成林，求得树产品、树生态是成就；深化绿，加快美，让树成为美丽的风景、美丽的使者，求得树产品、树生态、树景观是更高成就。实现“植树造林”向“植绿造美”转型，加快恢复与重建美丽的森林，这是当代植树人的重要使命。也是摆在当代林业工作者面前的“硬道理”。我们要懂得这个道理，扛起这个责任，不辱这个使命，为子孙后代创造出代代相传的森林文化，历久弥新的生机设施，优质增值的灵性资产。

　　让树更好地为人类服务。目前，已知寿命最长的树，树龄在万年以上，其时间长度超越了人类文明的历史。一棵树，就可“阅尽人间沧桑”。“黄帝手植柏”就是炎黄子孙的树，炎黄子孙的根。大部分树的寿命都在百年以上，为人类提供服务的时间跨度达到三代人以上。一棵树，服务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难能可贵。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植树的人，虽然走进了历史，但其所栽植之树，活在当下，意气风发，继续提供服务。我们所植之树，满载着我们的希望。在子孙那里，树就是我们的标记，我们的符号。树，承载着过往的岁月，承载着历史的文化。今日之树生态、树景观、树文化，多为前人之历史创造。当代人在创造新的植树史，植树造林，植绿造美，强力恢复与重建美丽的森林。我相信，历史必将浓墨重彩，记录这个时代，镌刻这个时代。我相信，当代人大规模植绿造美，必将为子孙后代留下比以往任何时代更加璀璨夺目的树生态、树景观、树文化。

　　好植树，植好树，把树植好，让树为人类提供更长时间、更加优质的服务，让当代人满意，让子孙后代满意，这是当代中国林业人的光荣历史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