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商海探祸水（上）
访一位退休的商业侦探
口SMEIF记者/钮海津 科技报记者/钮海东
2012年9月15日傍晚，金风送爽，夕阳如画。SMEIF记者驱车到广州西北郊一座山青水秀、绿树环绕的小庄园，采访一位退休了的商业侦探——ZHANG先生。
“我看了《中小企业投融资》9月刊的行业分析版，这篇《商业打假调查公司现状》文章，写得很好，目前国内还未有以这种方式全面报道这个行业”，ZHANG对记者说：“不过，有两个地方我认为写得不够准确。一是文中提到那家精锐公司，其实已经于几年前因我退休而转让了。二是文中有一句话说，打假项目完成后与工商局、质监局、海关等监督部门的收入分成，这不是普遍存在的。当然，有个别调查案件会有费用支出的责任。调查公司的工作量大，费用支出当然就高，成本也相对高”。
讲起自己的商业侦探故事，ZHANG翻开了一封英文旧信封说：“这封10年前的英文邮件来自欧洲一位同行，请你们先看看”。
你我两公司同在中国进行同样的工作，我们发现你们的业绩在中国同行中是最优秀的。你们在这个市场的覆盖面与取得的成绩使得我们所进行的工作看起来没有成效甚至没有意义——很高兴地感受到你们给我们这样一个良好的冲击。
发电邮的，是一家具有特殊背景的欧洲商业调查公司，他们的工作是专为世界各名牌公司在全球各地调查和取证假冒产品的制造者。
这家以原英国军情部门退役的高级职员为骨干的欧洲商业调查公司，为什么会对中国一家小公司致以遥远的敬意？
单枪匹马掀开另一段生涯
故事得从1993年说起。
1993年，当时还是广东省某大型媒体记者的ZHANG，和几位朋友喝茶聊天，其中有一位在广州外企公司任高职的朋友无意间说起工作中的烦恼。
原来，朋友任职的A公司以生产洗发水等多种日用化工产品著称。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这家广州的合资企业A公司的洗发香波在全国市场上非常畅销，产品一上市就供不应求，企业经济效益日趋良好。但进入90年代后，A公司产品的市场销售情况却出现了被严重冲击的现象。
经市场调查，发现原来是市场上出现了大量假冒伪劣产品，这些假冒产品因售价低且迅速形成了全国性的销售网络，像祸水一般侵害着消费者和正牌产品生产商。
面对“李鬼”横流的祸水，A公司掀起反假冒的“大铲”进行反击——派出专职打假人员四处查取制假窝点，但成效不大，于是A公司雇请国外的律师行，对中国大陆假冒其产品的制假源进行调查取证，没想到这些在境外为合法厂商打击制假者而屡屡建功的调查人员，在中国却屡屡受挫，收效甚微。
无奈之下，A公司放出风声：只要有人愿为其打假，公司不但提供一切行动经费，还对查出制假源、找到制假者的人颁发重奖。当时，一同饮茶的朋友们只当这话儿是闲谈，但ZHANG听后，却把它放在心里咀嚼开了。
ZHANG倒不在乎什么重奖，他在乎干些冒险、有刺激的事，加上本身职业又是政法记者，对调查取证这类事可以说是轻车熟路。
经过周详的考虑，ZHANG注册了一家公司，毛遂自荐要为A公司打假。
A公司的负责人高兴地递给ZHANG一片“听说是顺德市人”的姓名及电话号码的纸条。
ZHANG就凭着这一线索，单枪匹马去顺德市（今广东佛山市顺德区——编者注），成了专职“打假”的商业侦探，开始了他“下海探水”的一段生涯。
容奇镇来了个游客
1993年夏的一天，容奇镇熙熙攘攘的街市上来了一位游客。这位游客对满街的铺面及铺面里琳琅满目的商品兴趣不大，倒是对容奇的古镇风貌很感兴趣。他专挑那些横街窄巷钻，时不时举起相机摄几下，又时不时在本子上记几笔。
这位游客，就是ZHANG。
容奇镇是顺德的一个大镇，这里的农业生产发达，改革开放后，又得风气之先，在这个仅7.7平方公里的地方，乡镇企业如雨后春笋般涌现，销售收人超10亿元的科龙公司总部就设在容奇镇，这里的许多农民早已纷纷洗脚上田，办起了大大小小的企业。但也有一些违法分子混入其中，以镇里一派繁华昌盛的生产景象掩盖他们的制假经营活动。
虽然手头有那个“顺德人”的姓名，但要这样找人无疑是大海捞针。ZHANG先从那个电话号码入手，详细查打电话号码的所在地。经过一番周折，总算弄清了这电话号码来自容奇镇某村。这样，ZHANG经过从城区查到乡村，终于进入了一个“规模浩大”的制假源基地。
初战告捷的兴奋
第一次的容奇行，就令ZHANG兴奋不已，他穿街走巷、跟车查货，收集了许多生生产假冒这一名牌产品的证据材料。
ZHANG发现，在容奇镇一个村子的横街窄巷里，隐藏了多间假冒名牌洗发水瓶、商标招纸的制造作坊和工厂，这里已形成了商标复制、招纸印刷、塑压制罐、发运销售一条龙的规模化产销基地！
而且，这里的制假活动已经达到肆无忌惮的地步，制假者们根本不把法律放在眼里，那些假冒的名牌产品或半成品都公开在街上转运，制假者们看见电视上播放名牌产品广告时，甚至相互高声对笑：“好，为我们做广告！”这些都给ZHANG调查取证带来了方便，ZHANG的一些取证照片，有不少就是在制假者的眼皮底下摄取的。
为了使调查取证材料更准确，让打假行动全胜而归，ZHANG前后共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四进四出容奇镇调查取证，逐一摸清了十多间假冒名牌产品的制假作坊及工厂的具体地点、出入道口。ZHANG还弄到一份容奇镇区地图，他把这些制假窝点一一准确标上，连同其它取证材料分门别类，注以说明，全部交给了A公司。
当A公司的“打假”机构人员铺开ZHANG的地图标识、阅读调查报告时，他们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竟然有这么一个已成规模的假名牌产销系统藏匿在身边！喜的是，终于查证了一个可以对其实施毁灭性打击的制假源！A公司火速将ZHANG的全套取证资料上报给政府有关“打假”机构。这套取证资料立即被认可，由此而出动了一支强有力的官方“打假”队伍直捣容奇镇。
这次的打假行动非常成功，仅查获的假冒名牌洗发水包装瓶就有几十万支，几辆东风牌大卡车足足拉了3天！
突袭容奇镇的打假行动震动了顺德，引发了当时的顺德市市长率一班官员下到容奇镇，责成当地政府严肃处理制假的工厂及其负责人。当地老百姓将这消息奔走相告，议论纷纷。
而那些制假厂主，大多卖掉设备不敢再干，或是转行做其他生意去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个村再也没有出现过有规模的制假厂家。
把“打假”作成职业
第一次打假就大获全胜，显示了ZHANG在这方面的素质和才华。A公司为表彰ZHANG的打假贡献，给他颁发了五位数字的奖金，这令ZHANG颇感意外。
当ZHANG拿着这笔奖金回家时，冒出了一个念头，看来这“打假”真可以作为一项事业来干呢。现时市场上的假冒伪劣商品很多，许多被假冒产品的企业对制假者恨之入骨，巴不得打而后快，但限于能力，往往只能望假兴叹。
于是ZHANG用第一次“打假”获得的奖金作为启动资金，乘着第一宗大案成功的锐气，立即又在广东西部的电白县帮助A公司端掉了另一个制假窝点，共查获假冒名牌洗发水包装瓶10多万支，印刷假冒商标的丝网牌100多副，此事当年在粤西引起轰动。
之后，ZHANG的公司又连续几年在全国各地为A公司查获了数百起制假案件。ZHANG公司的“打假”名气也渐渐传开了，许多国营企业和外资企业纷纷找上门来请ZHANG公司调查假源、协助“打假”。ZHANG公司经过几千宗成功的大小“战役”，成为在中国内地独树一帜的商业调查公司。
本文前面的那封来自欧洲的邮件，就是国际同行对ZHANG公司的赞词。
ZHANG公司调查员的足迹踏遍全国各地。他们只是一支民间的调查假冒商品制假源的队伍，公司没有执法权，调查员们只能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开展和进行调查取证工作。
调查员的工作是艰苦的，他们工作起来，不论天气、地点或白天、黑夜，有时为取得一个证据要连着在几个城市甚至几个省往返辗转。
调查员的工作又是危险的，有些制假者们为维护自己的利益，不但狡猾，也很凶残，一旦发现自己被“打假”人员盯上，会对调查人员施行人身报复，ZHANG公司的调查人员就曾经多次遭遇过这样的情景。
“打假”的过程，也是一项斗智斗勇斗耐心的较量。制假者为了不让人们查获他们的制假窝点，不被“打假“人员人赃俱获，都把制假窝点搞得很隐蔽，在销售假冒产品时，非常谨小慎微，一旦觉得来者不对劲儿就马上断绝来往，不再见其踪影。
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ZHANG公司的调查员们都是从野战军及武警部队的退役特种兵中招聘的。这些在部队里受过严格训练的好男儿在与制假者的较量中总占上风，能较好地完成各项“打假”业务。
翻开ZHANG公司历年来的打假档案记录，从那些简单的文字和数字中，可觅出许多饱含甜、酸、苦、辣的“打假”故事。
故事一：13个制假老板轮番入网
这是ZHANG的公司打假历程中最值得夸耀的成绩之一。当年参与这场“打假”调查取证的调查员至今说起来仍津津乐道。
有一次，ZHANG接到报告，在湖北省武汉市著名的商品批发聚散地汉正街，发现大批的假冒外企品牌的洗发水商品。ZHANG即派出调查员前往调查取证。
ZHANG和调查员到了武汉稍作休息后，直奔汉正街进行调查，发现汉正街的一些批发摊档上确有假冒的外企品牌洗发水与真的外企品牌洗发水产品混在一起销售。
调查员们守在有假冒洗发水的摊档前观察，终于发现了几个发运假货的不法分子。为了取得送假货人的信任，进而摸清制假窝点，调查员在汉正街里租了个大院，然后和送假货的那些商户联系，说要进货，假货商见他们租有个大铺面，论货侃价又这么熟头熟路，根本没有起疑心，一口应诺第二天就送货上门。
送假货的人前脚走，调查员后脚就将查获的假冒洗发水的证据及送假货的情报向当地“打假”机构汇报，并联系公安人员一道执法。第二天，那个送假货的不法分子一进铺面，当即人货俱获。执法人员马上对送货人进行审问，要他供出供货人及制假窝点。但此人非常顽固，拒不交代。公安人员遂从送货人的身上搜出本通讯录，查到一个供货商的电话号码，调查员按这电话号码同这个假货供货商联系。自然，这个人受到与前一个送货人同样的待遇。
这个供货商其实就是个制假老板，他比前面那个送货人“聪明”，愿意立功赎罪，提供了好几个假货商线索，调查员们便四出联系其他的不法制假商向这里供货。那些不法制假商不知是计，纷纷一车车地向汉正街这一“伏击圈”供货。公司的调查人员和武汉市的打假执法人员稳坐钓鱼台，来一个捉个，来两个捉一双，直至第二天的拂晓，足足捉获13个制假老板和扣押送假货车8辆，然后顺藤摸瓜，扩大战果，直奔制假源地，又摧毁了一大制假窝点。
这仗真是大获全胜，不但狠狠地打击了制假者的嚣张气焰，也对当地的制假、贩假行为起到了震慑作用。足足有好几个月，汉正街的摊贩们都不敢公开摆卖这个牌子的假货。
故事二：最曲折的一宗“打假”案
有一年，外企B公司因受假货之困，慕名来找ZHANG，请求帮忙打假。
B公司是间专门生产家用和汽车用清洗剂的厂家，自产品进入中国市场后不久，就发现了大量的假冒该公司商标的产品出现。他们也曾尝试过“打假”，但都无功而返。
但B公司提供给ZHANG的制假线索，仅仅是一只假冒的包装罐。面对这一简直可以说是没有线索的“打假”案子，ZHANG公司毅然接了下来，并开始了行动。
调查员们提着这个唯一的“线索”——印有B公司商标的产品包装罐，深入到一间间商场、摊档咨询调查。那些经营B公司正牌清洗剂的批发商们，一提起假冒的这种产品很气愤，说假冒产品搞坏了市场，都非常支持和配合调查，但他们并未能提供出有用的具体线索。
调查员们综合几天的调查线索后，理出了制假源的大概方向，于是扮成清洗剂批发商按照这个方向继续查找，终于认识了一个这种假冒清洁剂的供货商，还弄到了他的BP机号码。为了迷惑这个假货商、通过他查到制假源，调查员在一个批发商场内租了个柜台，摆上货物，然后把这个假货供货商传呼过来，正儿八经地与他谈起了生意。这个假货商见这个柜台货物齐整，人员进出熙攘，是个做生意的架势，便上钩了。
假货送上门了，调查员们假装收货验货，签收记帐，做得滴水不漏。
这个假货供货商送货后出门，就被安排在门外的调查员盯上了。但制假人都生性心虚狡猾，行踪鬼祟，这家伙在路上七转八拐的，调查员居然被他给甩了。此后这家伙也没再出现。
幸好，调查员记下了送货汽车的车牌号码。但一查，这辆车只不过是供假货商临时租用的。线索就此中断了。
ZHANG组织调查员们开研讨会，经过分析，认为从假货供货人送货的时间来看，制假源与广州市区距离应该不会很远，估计就在广州的几个郊县地带。他们决定从电话中查起。
他们从企业电话名录里，查出化工产业的厂家，又经过筛选，发现一间设在广州东面郊县山沟里的化工厂很有造假嫌疑，遂决定前去查看。两位调查员从广州市区租了辆出租车，带上必用的调查物品，直奔这个设在山沟里的化工厂而去。
经过一路奔波，调查人员终于来到了那个小山沟，见到了那间化工厂。
这间化工厂傍山而建，调查员经过一番观察，发现工厂里的保安人员巡逻严密。但工厂里边的情况却看不清楚。调查员们决定绕到工厂背面的小山上，用望远镜观察工厂里面的情况。为防意外，调查员上山前告诉出租车的司机不要把车子熄火。
上到山顶，工厂全景一览无遗，调查员用高倍望远镜仔细观察起来。这时他们犯下了个错误，没有注意到日光的角度，望近镜在阳光的照射下出现了反光，这反光被工厂的保安发现了。调查员在山上观察了一阵子，发现厂里靠山边的那个车间怪怪的，他们正想对这车间做进一步观察时，突然发现厂里的几个保安领着一群人从山下向他们围拢过来，调查员转身就往山下跑，钻进出租车，一溜烟儿地跑回了广州。
再经过外围调查，最后确定这间工厂只是做少量的中间制假，不是源头。线索又断了。
怎么办？这真是ZHANG公司遇到的最棘手的一宗“打假”案。公司重新修定调查方向，从查制假罐的调查入手。他们把调查的重点放在了清洗剂包装罐的出处上。
经过一番调查，他们终于得到了个线索：假罐是在深圳市蛇口生产的。
但蛇口的工厂那么多，哪间才是制假厂呢？他们翻开深圳市的电话簿查起来，发现有三家专门从事制包装罐的大厂。遂扮成客商前往探试。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其中的一家制罐厂的产品陈列室里，调查员一眼就看见了摆出来的假冒清洁剂包装罐，调查员强按住数月追踪的狂喜，乘厂方人员不注意时，把这一证据用照相机拍摄了下来，并要求厂方供货。但厂家称这种假罐销量很好，一时供不应求，仓库里也没有存货了，要他们半个月后再来订货。半个月后，调查员依时来到蛇口这家工厂，厂家告诉他们工厂正在生产这种假罐。调查人员到车间里一看，哗，假罐子堆积如山！
从工厂返回广州后，ZHANG公司立即向有关执法部门举报。这次行动查获假冒包装罐20多万个，这个制假厂家终于受到了应得的惩罚。
此次“打假“的行动前后花费了几个月的时间，难啃的一宗制假案终于告破并引起了中美两国高层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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