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罗宾逊没有走远


 琼·罗宾逊没有走远

 

今天是第二课堂第三小组演示大作业“新剑桥学派”。

每学期听一次学生讲演新剑桥学派,就相当于见一次琼·罗宾逊。她的精神和洞见,她的睿智和锋利,她的美和善,我已经很熟悉了;我不怎么指望还有打动我的东西。

 似乎第三小组为准备这个大作业也没有太多“麻烦”我。开学不久,有过邮件咨询,讨论了内容和结构,阅读书目,课件要求等等;又过了一段时间,看了内容和提纲,给出一点意见,不多,他们的准备已经很充分了;再过一段时间,看了课件,提出一点修改意见,也不多,他们已经做得比较完善了;然后,就是今天的讲演了。课前,我特意走到讲台前,跟准备开讲的真同学说了几句话,我的意思是打消她可能的紧张。新剑桥学派的代表人物琼·罗宾逊是迄今最伟大的女性经济学家,我希望眼前这位文静而自信的女生能完美地演绎她的思想和精神。我想消除她的压力,但有可能增加了压力。

简单说了几句开场白之后,我到最后一排坐下。安安静静地做个好学生,这是我想给学生留下的印象。作为老师要按照对学生的严格要求来严格要求自己,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老师想当然地会以为自己有特殊性,以为自己在某些“特殊情况”下可以免责。比如,在学生演示大作业的过程中,我有时候就会溜到走廊上抽烟。其实我没有那么大的烟瘾的,只是有时候我实在听不下去,出去散散心,否则会憋气得难受。有时候学生工作不努力,瞎应付,确实会把人气疯。与其发疯,不如暂避。不过,大多数时候,我还是喜欢听学生讲演的。一方面学生的讲演有时候会提供不一样的东西,至少可以期待不一样的视角;另一方面有时候学生可能讲得很精彩,听课可以成为一种享受。我碰到过好几次这样的享受,最近一次是上个学期的“凯恩斯革命”,还有一次是上上学期的“熊彼特经济学”。其实,即使不是那么精彩,只要学生作了认真的准备,下了功夫,内容还算完整,课件还算简练,教态还算端正,我就会集中精力认真听讲。一般我会作比较充分的笔记,为后面的点评做准备;有时候也会受到启发而记下一些临时的想法。有时候我会针对课堂教学写点东西,很多就是在听课是获得的思路。

 真同学刚一开讲,我就被吸引了。字正腔圆,口齿利索,语气平和,教态端庄;而且,她还是脱稿。还有,PPT效果很不错。有的页面,给人旧书的感觉。是啊,新剑桥学派的思想,早就已经是旧书了。

真同学的娓娓叙述中,琼·罗宾逊款款走来。那个睿智而和蔼的,锋利而慈祥的,美和善的琼·罗宾逊,之前只活在故纸堆中,现在却活在我们教室里了。她的研究和著作,她的思想和精神,她与凯恩斯和斯拉法,他与马克思和中国,她对公平的强调,她对穷人的关注,她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她对新古典经济学的嘲弄……我的眼前,隐隐约约幻化出琼·罗宾逊那满头银发的形象。

整个教室静悄悄的,只有真同学紧凑而稍显紧张的叙述。那种紧张,我将其理解为急于表达及急于分享带来的焦急。我以为真同学是带着情感来介绍琼·罗宾逊及新剑桥学派的。当然,她对内容很熟悉。她讲琼的生平的时候,涉及到一些有趣的环节,说明她应该读过琼的传记一类东西的。她介绍两个剑桥之争的时候,不仅条理清楚,还涉及其中一些细节,有的地方还讲的比较深入,说明他至少读过一次特纳的《琼·罗宾逊与两个剑桥之争》。当然,只是读过或者理解还不够。我一直以为,经济学或者经济学的历史应该是有意思的学问;那些对经济学的发展做出卓越贡献的思想家,他们的思想和人生也应该是有意思的。如果他们的思想和人生没有意思,只是一堆乏味枯燥的模型、公式和数据,这种人生对我们也就没有什么吸引力了。至少我是不愿过过那种乏味的人生的。我们将那些卓越思想家的思想和人生想象成有意思的,其实也是对我们自己人生的一种期许。当我们将那些卓越思想家的思想和人生想象成有意思的时候,就会将我们的热情或者激情带入介绍过程中,我们努力去认同他们,敬仰他们,热爱他们,这样,我们对他们的思想和人生的介绍也就变成有意思的了。听真同学介绍新剑桥学派代表人物的生平和著作,我听出了热情和真诚,接着介绍两个剑桥之争,我听出了理性和义愤。听到琼·罗宾逊对新古典综合派的评价——“冒牌的凯恩斯主义”时,我不禁跟着喃喃自语,冒牌,冒牌……多有意思啊,琼!

从内容到形式,从结构到逻辑,都没有多少可以挑剔的。就一群本科生的学期成绩而言,我以为已经接近完善了。虽有一些小小的瑕疵,已经不足挂齿。我很欣喜的还在于,他们最后一部分讲的是新剑桥学派思想对解释和解决中国收入差距扩大化问题的启示,这一部分内容详实,形式完善,理论充分,论证严谨。其中的数据分析和图表应用,科学而实在,严谨而生动。让我很自豪的是,他们小组使用的材料,基本上来自舒克的硕士论文。舒克的硕士论文是国内第一个利用新剑桥理论解释中国改革以来收入差距扩大化问题的。这些年,每年同学们讲新剑桥学派时,都要用到舒克的论文,我都会跟他通报一下。

 一般的经济学说史教科书中,都不会讲新剑桥学派的。原因很简单,主流经济学本质上是资本主义经济学,是为资产阶级利益辩护的;而新剑桥学派,作为资产阶级经济学的怀疑者和批判者,具有非主流和反主流的性质,他们的基本使命,就是揭露和批判资本主义收入分配制度。这样一种学说,在资本主义社会里是不具备生存可能性的。二战之后不长的时间里,因为凯恩斯主义的盛行,同时因为新剑桥学派与凯恩斯主义的渊源,他们还有一定的生存机会;随着凯恩斯主义的衰落,随着新自由主义的日益得势,新剑桥学派的衰微和消失就成为必然了。

我之所以在我的教科书里还保持“新剑桥学派”这一章,还坚持每学期让学生讲演这一章,并不仅仅出于个人的偏好。我们生存于其中的这个市场化的时代,收入和财富占有的不平等是自然的现象;经由市场的作用,这种不平等必然正反馈而日趋严重。收入差距的扩大化及社会分化的日趋加剧,是一个现实而严峻的问题。主流经济学看不到这些问题的存在,也不敢正视这些问题的影响。指鹿为马和瞒天过海,只可能使问题不断被堆积而越来越严重。有新剑桥学派的存在,使我们保留看到这些问题存在的能力,使我们对这些问题产生的原因和可能引起的后果以及可能的治理思路有一个不同于主流经济学的更加现实的判断。所以,尽管新剑桥学派已经衰微,但只要这个社会还存在贫穷和压迫,存在不平等和不公正,新剑桥学派的声音就会出现。

我相信,只要这个社会还需要,琼·罗宾逊就不会走远。

 

2016/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