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琐记(4):猇亭·洗脚屋
2016年7月14日。
晚饭后,我决定再在镇子里走一走,消消食。其实也是想对这个镇子再多一些了解。每个城市都有白天和黑夜两幅面孔,我相信黑夜的面孔与白天的面孔一样真实,甚至更加真实。
看地图,猇亭镇的“主城区”,是一个宽约1.5公里,长约2公里的长方形的区域,布局在长江左岸,道路横平竖直,还算规整。沪聂线在镇子北边通过,公路靠近镇子一侧还算热闹,有超市和药店,银行和网吧,还在开着门,亮着灯。还有一家粥馆,生意很红火的样子,门廊下坐着一圈等待就位的客人。
弄清楚大致方位和路线后,我打算围着镇子快走一圈。我一般要走五公里以上才会感觉舒服,而在猇亭,走一圈也就七公里的样子。我以为整个镇子四周都有通畅的柏油路,明亮的行道灯;我将猇亭想象为我熟悉的卓刀泉社区了。
向前走着走着,感觉路灯稀少并黯淡下来。拐过一个弯,折向长江方向,进入“正大路”。路灯越发稀少,树影越发斜长。前行一百米左右,路侧尽是各种名号的洗脚屋,“足浴”、“沐足”、“足艺”、“足道”,等等。霓虹忽暗忽亮,鬼火一样闪烁着;洗脚屋门厅里面,红色或者黄色的灯光下,似有暴露肥腿的女人斜靠在沙发上看手机。偶有敞胸的汉子进门,女人们会无精打采起来迎接。
心里有一阵寒意袭来,胳膊上冒起一阵鸡皮疙瘩。树荫下的一辆辆面包车,似乎有监视镜头在闪亮;巷道口的黑色轿车内,似乎会随时冲出几位执法的警察。我感觉到就要听到警笛响起,就要听到“抓嫖客”的喊声。于是收住脚步,向后转身,快速通过“洗脚”街道,转弯来到我想象中安全的大道。在那里,灯火依然通明,霓虹依然闪烁。
“雷洋事件”曾经被解读为对“中产阶级”的迫害,这种说法我不认同。不仅因为这种说法中有阴谋论的因素,有阶级斗争的因素,更因为我对“中产阶级”的存在持怀疑态度。 “中产阶级”的存在,是以财产权的神圣化为前提的,在一个财产权缺乏保障的社会,“中产阶级”的存在性确实是个问题。“雷洋事件”的真正可怕之处也正在于,个体的存在性得不到认可和尊重,个体的财产乃至生命,随时可能被无端地剥夺。
“钓鱼执法”、执法犯法和伪造证据以及妨害司法公正的执法者,其实也不是这一悲剧事件的真正作恶者。真正的作恶者其实只是制度而已。执法者也许只是在执行公务,当然在特定的制度背景下这种公务可能意味着作恶;在恶的制度之下,善的人可能人格分裂。但个体恶劣行为背后的黑手,仍然是制度。行恶的人并不能免责,他们的罪责就是阿伦特所说的“平庸的恶”。坏制度其实是我们所有人共同构建的,因此我们所有人都分享了“平庸的恶”。
“雷洋事件”最后得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的说法,这与法律的正义无关,也不是邪恶的制度给自己找到了良心发现的机会。只是因为雷洋是人大的硕士,他有着众多已经成为社会精英的学长学姐,他们的声音可能影响了舆论,也影响司法。人大出身似乎意味着一种高贵的血统,这种血统帮雷洋赢得了一点尊严。假如雷洋不是人大出身,他的家人以致后代,就要为他背负“嫖娼者”的恶名。这种联想让人无奈,让人悲哀。
逃回酒店的途中,我一路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心里充满着恐惧。
还好,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