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室杂想1
我有三个长方形的鱼缸,鱼缸里养有水草,并在每个鱼缸里都养着锦鱼,有红的,有白的,有白红镶嵌的,白黄镶嵌的,还有白红黄镶嵌的,
我躺在床上看着大鱼缸的鱼们在水草与空白之间游动,突然最大的那鱼箭一样穿梭其中,快得连它那一面如母子相对的红色图像也成了血红的流线。但它划出的弧度却不会碰到玻璃壁。它们早适应了这鱼缸的生活,但它们不知它们是被关在玻璃缸里的。它们不要说没去畅游过大江大海了,连真正的小溪小流也没有见过。它们出身在培养池里,活在人造的环境中,它们被放归自然是会成为搏击风浪的姣姣者,还是早早就成了人们的盘中餐,还是其它生物的美食呢?谁也不知道。它们是幸福的,还是悲哀的呢?
这些鱼,都是我从花鸟市场买来的,买它们前,它们都被装在一个大盆里,浅浅的水,一条挤着一条,要是没有充气泵在盆里运转着,它们早就会因缺氧而痛苦的死去。我本来只买六条防止鱼缸中生蚊虫的,怎么一下就买了二十条呢?因看见鱼们在这个人捞起来,又被那个人捞起来以后就头朝上,嘴半在水中半露出水面一张一合的喘息。我就很是可怜它们了。又想:如果遇到停电,这样的密度,它们都会因缺氧而死。虽想到了要把它们都买了去放生,但我没有这个能力。但又想它们本来就是人培养了来为人观赏的、服务的。就不知是可怜鱼,还是为了观赏鱼,还是都有,就多买了十四条。但总觉得让它们在我的鱼缸里,总比在贩卖人的浅盆里更受折磨好一些。
我突发现一条白鱼死了,静静地就漂在水草间。不惊动其它鱼。其它鱼也不围着它哀悼。就这样默默的来,又默默的去了。我用小网兜把它捞了埋进窗台的盆里土中。我知道,它没有多久就会化在泥土中。成为植物的养份。而人呢?虽知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说活着时候为了自身的利益、好过,甚至奢侈,对其它动植残酷杀戮了。就是死了也要浪费世上的资源。人死了火化后装入那小小匣内,再去占一块土地埋下有多大的意义?!我是提倡人死后象西藏一样天葬,或是不用任何东西埋入地下去肥沃土地的。所以,我早就写了《最后遗嘱》:
一、我死后,请任何人在医学技术下把我的可用器官全部无偿捐给所需要的人。
二、不开追悼会。
三、我的尸体捐给医学单位作科学研究或者教学之用。
四、如捐不了,火化后撒往任何方便的荒郊野外去肥土地。
五、不要任何亲朋好友祭奠。
我是很赞成现在提倡的火化后用骨灰去栽树的。这样能为后世做最后一件好事。如果所有动植物都有灵魂存在,我想:大多数的灵魂都会高兴的。
我闭上眼欲入梦。我愿梦中的我——如白鱼死去。
梦入我来:
一片叶落下,一条鱼死去。
梦入我来:
路过会理
我是个想当旅行人的。但是,按我的条件,是无法做一个旅行者的。就是在毛泽东时代,我也梦想去自己未去过的地方。但是,在毛泽东时代,就是从这个县到那个县,甚至从这个乡到那个乡,也是要有关的证明,甚至到走街坊邻居家,也会惹火烧身的。甚至一个乡的走亲戚,也要有权力机关(省、市、县、公社、大队、小队)的证明,才能通行和住宿。文革中,除了相应的权力机关的证明外,还得加上是那一派的。不然,不但寸步难行,还会受到刁难,甚至被斗、被打。甚至还有生命之忧。这样的事,在广西、云南的武斗和“划线站队”中,那你就得九死一生,甚至被杀了吃掉,或被毁尸灭迹。在那样的年月里,除了亡命天涯的人外,是没有几个人想出门的。我就只有梦想了。但是,在我们云南“划线站队”时,我还真就到昆明一次。那是趁本派逃出在四川的派头们组织人要上省城昆明去状告对立派。我就随眷混在杂乱无序的告状队伍中向大山走着,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山。我不知道我们要走向何方。散乱的我们终在一座大山的山坡上停留下来了。一个派头对大家说:“就要进会理县城了,大家休息一下,整理一下。进会理城后,大家不要乱说乱讲。住的事,已经事先联系好了。但吃住的问题,主要还是要大家自己想办法解决,能帮助的,互相帮助一下。到会理城里自行安排吃饭,休息。吃完后,在散伙的地方又集中,集体到联系的地方住。时间两小时。还有就是大家要听从安排。统一行动。一、不能同当地的人辨论。二、不说我们的任何事。三、更不能跟当地的人发生冲突。特别要提醒的是——无钱粮(粮票)的。最好还是回去投友靠友……”因为我知道要组织人上昆告状后,就把做小工存的十块钱,十斤粮票随时都带在身上的。而且,“划线站队”开始抓人批斗时,又拿了家里的五元钱逃出县城,过金沙江到四川的华弹镇躲避。因父亲原是华弹乡的。除向氏家族的亲人外,还有舅舅、亲妈、七大姑八大姨。虽然他们的家都是缺衣少食的农民。但不管走到谁家,亲戚都会热情的招待我。但我吃住主要还是在二娘家。钱粮是打算在困难的时候才能用的。所以,在华弹乡虽七天了,一分钱,一粮票都没有用。明白了头头无非是进会理城后,要大家保持沉默,听从指挥,吃饭自己解决。睡已经统一安排好了。无钱粮的就不能参加去昆明了。山野中。有人在采摘那红红的小果吃。我问采吃的人“那能吃吗”采的人说:“这是火把果。也叫救兵粮。是诸葛亮到这里无粮时,让众军采吃。救兵粮就是诸葛亮取的。如今我们无钱粮的,只有采吃着这火把果回去投亲靠友了。但没有亲朋好友的,回家去,只有被斗挨整的命了。”我无法安慰他。
我看偏中的太阳照在山坡的沟沟坎坎上,虽沟底没有流水,山坡上的草一丛一丛的、苔藓也是如狗皮膏药样,一块一块贴在凸凹不平的黄红色土壤上。只见那些采吃着这里一棵那里一丛的火把果的人。这红红的火把果能把他们渡向何方?路又在何方?!
要出发了,大多数采吃火把果的人朝来路走,他们大多数是农民。散乱的队伍顿时少了三分之一。荒凉的山野使我顿时陷入悲怆之中。并几次回头看那些采着火把果背道而行的人们。
终于见到会理城高大厚实的老城墙了。这座始建于西汉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的,唐、宋时设会川都督府、会川府,元为会川府,明为会川卫,清康熙二十九年(公元1690年)改为会理州,民国二年(1912年)改州为县,称会理县到如今。1935年5月中央红军渡金沙江,在会理召开了政治局扩大会议。穿过幽暗的城门洞,就进入了热闹的街市。突然,我发现街面那最高的三层楼房门窗全无,墙壁上不但弹痕累累,而且还被火烧过。一看就知道是“两派”武斗的结果。于是,我想:大家要保卫的都是毛主席,毛泽东思想,怎么就仇恨得要杀死对方呢?我不由得“哦”了一声,明白了。从所有运动以来,特别是反右、三面红旗(大跃进、总路线、人民公社)运动以来,不说百姓了,就是当官的,明里有几个下级敢给自己高半级的上级提意见。但心里有很多人是明白的。从三面红旗造成饿殍遍野的三年后,毛泽东感到了他的大权旁落了。他利用了所有的人。由此想到刘少奇树一个平凡英雄石传祥,毛泽东就要树一个雷锋。从毛泽东畅游长江后,毛泽东要清除三面红旗、庐山会议、九千人大会以来公开反对他的,对他不满的,有意见的人。这是什么文化大革命?!这是什么大鸣大放、大字报?!这是毛泽东在用权力运动全国人民。聪明的都在打着他的旗帜做自己的事。难怪“武斗”时,两派都认为“打得赢就是左派。”这“划线站队”是毛泽东、周恩来、康生、江青定的。《八 二三》派是站正确队的,《炮兵团》是站错队的。而且还执行了《赵建民国民党在云南的特务计划》。毛泽东还表态说:“在云南,我要参加《八 二三》。”我们《炮兵团》去告状。要求要严惩杀人吃人的凶手,严禁迫害我战友,要求一碗水端平……肯定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又想:我是趁机去玩的。到了昆明,看情况而定。不行就离开告状团去舅舅家。
走在大街上,除了到处可见的“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共产党万岁!”“……”的红大标语外。就是一些用白纸写的打倒、枪毙、火烧……某某走资派、反革命、地 富 反 坏 右,打 、砸、抢分子的大标语和大字报。那些一层层的大字报和大标语,不管旧的、老的,红纸的,还是白纸的,都变黑变硬了。有的只有半截,有的成块脱落……了。新贴的大字报和大标语,很多就贴在老的大字报和大标语上的,如补丁上加补丁又加了新补丁一样。不!应该是新的红纸如血,新白纸的如祭幛。特别是那些脱落的、没粘牢的……风吹来,它们有的起起落落,有的飞飞扬扬,有的皮庋翻翻时,都如新旧交加在一起的祭文。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们,根本没有人去注意那些大字报和大标语了。而把注重力都放在了吃喝住行上。我知道,不论什么东西玩过了头,人们都是不买账的。那怕在高压下不敢说出来,人们的心里还是不买账的。又特别是政治。如果连温饱都带不来,大众是永远也不会相信的。那怕他是可以指鹿为马、说一不二的大人物,伟人、名人也是如此。突然,“就在这家馆子了” 的一声使我全回过了神来。那馆子大门左边的沿坎处沿关门外垒砌了长方形平台,三眼炉灶也是一字设在平台上的,占了平台的一半。两眼灶炒菜,第三眼灶大锅上的三层蒸笼冒着热汽。蒸锅旁就放着各种大小不一的大盆,盆里装着各种做好的菜。有回锅肉、煮排骨、煮白菜、煮萝卜等。炭火很旺。两眼灶炒菜,一眼灶大锅上的三层蒸笼冒着热汽。正在炒着的锅中食物散发出的奇香使我问师傅道:“这是什么?”师傅说:“三合土。”我笑了说:“来一份。”师傅说:“买票去。”我买了票交给师傅,见师傅一大铁勺菜油倒进炒锅里,油才冒烟,他把一砣软软的东西放进了锅里来回压、挤、翻动、重叠着。不一会就散发出了浓香。我边看边问:“师傅,这是什么呀?”师傅说:“你要的三合土呀。”“用什么做的呀?”“糯米、白糖、芝麻。”当我吃第一口,会理县城的《三合土》的那香、那糯、那甜、那油使我终身不会忘了。也使我想起了渐行渐远的无钱粮同行的人们。
会理,从没有再去过了。二0一一年回故乡过春节,过金沙金去华弹镇袁老表家玩耍,没想到二老表的亲家就是会理城的,当我说起那进城的山,那古城墙和古城墙的门洞。那当时最高的弹痕累累的三层楼房、大字报、大标语。那《三合土》的美食。他们告诉我,只有古城墙还在。是文物了。你说的那山,应该是建了房,属会理县城了。你说的当时最高的弹痕累累的三层楼房、大字报、大标语。我们都不知道。现在到处都是高楼大厦,三层楼的,现在根本不显眼了。你说的《三合土》,现在吃的太多了,也应该是改革改名了。你说的那油和那甜,现在有几个人去吃。或者是现在没有人吃。也就没人做了。你说的火把果,我们住在城里,见都没有见过。
会理,没想到我第一次去旅程的地方竟是你。那次旅程,虽然悲怆,但我记住了你山野中的火把果;记住了你古老的城墙;记住了文革“武斗”时给你留下的创伤;记住了那馆子的《三合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