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土壤消失,我们亦将死亡,除非我们能找到以岩石为生的方法。
正如生活方式会影响人的寿命,一个社会对待其土壤的方式,也决定了文明的寿命。不可替代的土壤,这是一种以极缓速度更新的必要资源。
读美国地球与空间科学教授戴维.R.蒙哥马利著《泥土:文明的侵蚀》一书,作者认为:地球的皮肤比人类的皮肤更薄,也更脆弱。地球表面覆盖的土壤和植被,也就像是巨石表面覆盖着的一层薄薄苔藓。理想的表层土壤是一种富含矿物质和有机的混合物,其上所生长的青草、植物、树叶、树枝和苔藓持续不断腐烂,表示层和心土层是由深处的岩石层转化而来。
最近科学才得到土壤形成的数据,土壤形成速度大约每千年一英寸。像美国马里兰州的落叶林地,形成一英寸土壤需要四千年。与自然地质侵蚀相比,人类活动将全球土壤流失速度提高了至少九倍。过去五亿年侵蚀的平均速度是每千年一英寸;如今,从耕地地剥蚀一英寸的土壤,平均只需求四十年,这是地质作用速度的二十倍,骤增的侵蚀速度使土壤流失成不全球性的生态危机。

人类的发展史上,经历过几次重要的农业革命,英国自耕农重拾古罗马土壤管理方式的革命,以及基于肥料和农业技术创新的绿色革命,还有如今广泛应用免耕法和有机方法新一轮基于土壤保护的现代农业革命。但是,世界粮食储备仍不够一年的消耗量,我们仍生活在“即产即消”的粮食危机之中。一方面是人口增加对于粮食需求快速增长,另一方面是土壤流失速度高于其形成速度的农业方式。
万物源于泥土,并将再次化为泥土。一捧土壤中的微生物数量可达数十亿,而一磅肥沃泥土中的微生物数量则比地球上的全部人口还要多。我们生活的现实却是依赖于这些生活在土壤中的数量庞大的微生物群,它们能够加快营养物质的释放,以及有机物的分解。它们使土地适于植物生存,进而适于人类生存。

人类社会向农业社会的转变动因所决定,人类农业社会建立是一个了不起却令人费解的行为。农业或许可被视为在人口不断增加的压力下人类的自然行为反应。已知最早半农业人群于公元前11000——前9000年间,到公元前7500年,放牧和种植取代狩猎和采集成为获取食物的主要方式,从有限环境中获得更多食物的群体,有效的维系生存的方式,能够为更多人口提供食物,农耕族群最终会依赖对自然生态系统的产能的加强,随之以后,农业在美索不达米亚、中国北方以及美洲都独立地发展起来了。人类一旦踏上了农业之路,就无法回头了。
埃及农业美育了七千年间的一代代的文明——从古埃及法老时代到罗马帝国时代,再到阿拉伯时代。虽然将罗马衰败归因于土壤侵蚀的观点把历史过于简单化了,但不可否认,逐渐退化的土地面临着养活不断增加的人口的压力,这加速了帝国的瓦解。
大规模清林——农耕——放牧的现代农牧循环,不但将表土层剥蚀,而且几乎破坏了土壤重建的能力。到了公元1200年左右,欧洲最好的土壤之上的森林已被砍伐殆尽。到了13世纪末期,新的定居点开始耕种贫瘠而陡峭的边缘土地,田地的扩张使人口不断增加。到了公元1300年,欧洲人口在两个世纪中翻了一番,达到了八千万。人口达到农业系统承载力的极限。以指数方式增长的人口数量超过了食物供给增加的速度。

土壤问题是旧世界帝国的坟墓。欧洲建立海外殖民地的原初动力,正是欧洲高地的土壤退化,以及圈占公地形成的大庄园所造成的耕地短缺。1820——1930年的移民浪潮中,大约有五千万人离开了欧洲。美国的殖民地经济开始迅速发展,在一个世纪内,每年出口到英国的物资暴涨至原有水平的一千倍。东部沿海地区土壤退化和侵蚀,殖民者不断向内陆迁移。被耕作五年的烟草地,其土壤因为营养匮乏而无法长出任何东西,由于西部有着大量的新地,烟农便不断清垦生地。向西部扩张忽视了有机肥,持续集约耕种,以及沿着直线顺坡耕种,这些都会搜刮掉土地的肥力。
我们正在剥去地球的表皮。农业耕作加剧土壤侵蚀的速度超过了土壤形成的速度。我们今天对地表土壤的消耗比任何生物和地质过程都要多,我们正缓慢且毫无计划地改变着地表。农业发展的根本模式:社会繁荣首先会增加土地供养人口的能力,继而更多的人口会开垦更多的土地,随后,边缘地带的土壤在被耕作后受到侵蚀,人口急剧减少,直到土壤在经过一段人口密度很底的时期后得到恢复。这种过山车式的周期循环,是人口与食物之间关系的共同特点。
黄土是理想的农业土壤,它以泥土为主要成分,并掺杂了一些黏土和少量沙土。被誉为“世界的面包蓝”。全球三大黄土区——美国中西部、欧洲北部和中国北部——承载全球大部分粮食的生产。
美国独立建国二百多年,全国近三分之二的农用地正在以远远超过土壤流失耐受值的破坏性速度受侵蚀。目前可接受的土壤流失速度其实是不可持续的。在20世纪70年代,美国平均每年流失的土壤量达到四十亿吨。如果将20世纪70年代流失的全部土壤装到一辆火车上,火车的长度可以绕地球二十四圈。

苏联在20世纪60年代,将俄罗斯草原原生物被清除,开发处女地,一旦草皮被剥离,在辽阔草原的狂风暴雨的作用下,黄土就会流失,也发生了土壤侵蚀,俄罗斯随着咸海的枯竭,大型的沙尘暴将总量达一亿吨的来自咸海的盐和泥沙,吹至一千里之外的俄罗斯农场。欧洲土壤侵蚀速度是土壤形成速度的十到二十倍。到了20世纪80年代中期,澳大利亚约一半的农业土壤因侵蚀而退化。
社会和经济趋势所推动的机械化,将农业产业化,并加剧了土壤流失,新的农用设备使集约耕作变得简单——它们耕得更深、更频繁,没有植被覆盖的农地裸露于风雨之中并受其侵蚀。因受侵蚀而松动的表层,雨水落至地面后,其下渗量减少并顺着地面济的,而地表径流的增加,将进一步冲蚀更多表土层,致使径流量进一步增加,一旦这一恶性循环开始,表土层将很快消失。表层物质流失的速度,一般不会超过底层基岩转变为土壤的速度,但当耕作被引入时,土壤流失速度的增加便成为难以避免的趋势。地表需要千百年的时间才能恢复原貌。
为了防止化石燃料尽后粮食产量大幅度下降,我们需要从根本上重组农业体系,以保持土壤的肥力;科学家在地球承载力问题上各持己见:美国天主教主认为地球可以顺利维持四百亿人口需求;绿色革命之父诺曼认为地球可以承载一百亿,而生物学家埃利希估计地球承载力三十亿人口。土壤流失的速度继续高于土壤形成的速度,那么农业生产无法支持人口所需要那一天的到来,就只是时间问题。
世界上大多数文明通常持续八百年到两千年——大约三四十代人的时间。目前世界正在经历气候变化,资源枯竭以及加速的土壤侵蚀和农田退化。狩猎和采集文明需要二十到一百公顷的土地养活一个人,以刀耕火种为特点的迁徙式耕作需要两到十公顷的土地来养活一个人;如今,我们拥有六十亿人和十五亿公顷土地,即养活一个人仅需要0.25公顷的土地。

延长文明的寿命,需要我们重塑农业实践,重建农业哲学,我们必须尊重土壤,将其视为生命系统,视为人类物质文明的基石,而非工业化生产的廉价原料。在劳动集约型的农耕体系中,人们更愿意去适应土地;而在技术集约型的体系中,人们则试图让土地适应技术。农业生态学并不简单是要回归到劳动集约型的农耕方式,更侧重于生物学和生态学,而不是化学和基因工程。农业生态学的农业需要根植于当地的知识。人们不应鼓励基因工程,以及更多依靠大量施肥和灌溉的农耕方法——它们是受产业农业的驱动,仅仅为加强农产品量的稳定性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