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纪实小说连载】
乡场上的那些破事(2)
文/潘国尧
我跟花货说,我说阿花刚才小个子是脑子进水了,你可别往心里去,我们都在说他。花货说没事,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一个女人在乡场上混,这种事也是难免的。我是怕这呆逼日的忘性大,下回如果再上手,我决不轻饶他!”
花货的办公室与包厢原先是楼上同一间屋子,只是用三合板隔成了两间,上面也没吊顶,所以旁边包厢里说话,花货这里听得一清二楚。我还想再说两句,花货用手指了指隔壁,意思是大家都听得清,然后压低声音说:晚上我也要去我妈家吃饭,到时你来串个门如何?我也有事要跟你商量。
我点点头,实际上去年花货准备在乡场上开饭店,事先也是把我叫到她爹娘那里一块商量的,我知道花货如果说有事商量,那一定是大事。我就不便多说了,从花货的办公室走了出来。
校长说没事吧?我说没啥大事,就是以后大家是要注意点了,花货虽说平时大大咧咧的,“但据我所知,她在娘家的口碑一直不错的,可千万别再招惹她了,她不是那种可以随便的女人”,我说。
农林站的高站长说花货原先在乡政府里可没这么暴脾气,平时掐她一把啥的也从没见她翻脸过。吴局长说你傻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那会儿她是临时工,你是国家干部,在院子里,她敢冲你发脾气么?现在不一样了,人家至少不归你管了。小个子你是小老板,她也是小老板,你们都是老板,更不应该轻慢她了。”
大家就说吴局长说的在理。小个子想了想端起酒杯,又往另一个酒杯里倒了点酒,说是要给花货去道歉。人还没离开位子,花货就进来了。花货一把夺过小个子手上的一杯酒,仰脖子倒了进去,然后把酒杯倒过来看着小个子做了个手势,小个子也马上干了一杯。
一桌人就都鼓掌,花货说:我呢,就是开了这么个小店,全靠各位官爷和老板照应赚俩小钱,阿花如有得罪的地方,还望大家包涵。
花货把酒杯放回桌上,老王就说小个子刚才那杯算是阿花敬大家的,“那你是不是还有一杯道歉的酒呢?”
老王给小个子满满的倒了一杯,小个子就又喝了一杯。
连着两杯酒下肚,小个子脸色粉红,踉踉跄跄站起来,想给花货鞠一躬,花货赶紧把他按在椅子上,说大家接着好好喝,“我给领导们去做个三鲜汤醒酒”,说完就自顾下楼去了。
这顿酒一直喝到傍晚才散席,我就要骑上车走的时候,花货从里面搬出一个纸盒子,是一箱子芦柑,说你晚上来我妈家串门,就不要带别的东西了,带上这个吧。
那天晚上,在我家隔壁单元的五楼,我跟花货他们一家聊了很多事。花货说年前在镇政府收来的十万块钱她男人还不知道,“到他手上的话,转身就给门前候着的那几个农民工发工钱了。”
花货娘说当初是看人家能赚钱,才把阿花许配给他的,“现在倒是要我女儿替她还债了,老不死的你怎么找了这样一个女婿?!”
花货爹说不出话,只是叹气,因为这门亲事确实是他当年给生扯上的。
花货问她爹,说这钱咋办?存银行还是把现款放在娘家?
花货娘想了想说老师你见多识广,你再给拿个主意吧?
我挠挠头皮,一下子也想不出更好的辙,我说存银行那点利息都被物价涨掉了,“要不缴了首付去县里买套房?”
花货说这么大的事,婆家迟早要知道,怕到时不便解释,“再说缴了首付后,每个月都要还钱,我又不像你们公家人,每个月按时都有钱进来的,到时拿啥还银行的钱?”
花货爹刚想张口,被花货娘在大腿上拍了一下咽回去了,我猜花货爹是想说用自己的退休工资可以给女儿还款的话。花货还有一个弟弟,没到20岁呢,老爹老娘的钱显然得先给儿子留着花,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我提醒花货,说白天喝酒时你有没有听到老王说阿观没办证卖烟花爆竹的话?花货说她听到了,“你的意思是我去办这个证?那到时候阿观咋办?都一条街上的。”
我说县报上年内就登了好几则有人偷运偷卖烟花爆炸被抓的消息,“这事肯定越查越紧,今后怕一定得办证,不如用这钱先去弄个证!”
乡政府虽然撤掉了,但乡场上的集市还在,旁边十来个村的乡民赶集,一般也不去镇上,每年的节庆日,这烟花爆炸还是必须放的。花货自己扳着手指头算了许久,最后说这个买卖值得做,“年前我看到阿观和她媳妇卖爆竹收钱都收到手抽筋了,现在有钱人是越来越多了,以前这东西顶多是买几个放放算了,现在都是一箱一箱的往家里搬,11村有个包工头,年前竟然开了皮卡来赶集,买了一车炮仗回去!”
花货爹说他也知道做炮仗买卖肯定来钱,“但我听说这证比较难办,好像是要去公安局里办的,我们家可没亲戚做公安的啊!”
几个人几乎同时把视线集中到了我身上,我说你们看我干嘛?“我家也没做公安的亲戚呢。”
花货说你爱人我嫂子不是镇上的领导么?“再说平时你跟老王不是总在吃吃喝喝的吗?”
我说我也是跟着校长蹭蹭饭的,老王这家伙又滑头,“这事我还真没把握”。
花货说她也不是非要我一定把事说成,“你去帮我先探个路总可以吧?”
我想了想说那行吧。
见有点晚了,我说要去睡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花货爹起身从后阳台的防盗窗上解下一条很大的草鱼干,大概有十来斤,说过年来不及吃掉,老师你拿去吃吧。
我是逃一样的要下楼,花货一把拽住我,硬是把鱼干塞到了我怀里,说一条鱼干都不敢收,“以后如何发得了财?”
元宵节过后学校就开学了,头两天是班主任最忙的两天,又要收费开收据,又要发教材,还要检查寒假作业。等空下来后,我决定去找老王聊聊,毕竟收了花货爹一条草鱼干呢。
周五那天下午下班后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老王的办公室找他。老王把原乡政府的门卫室改成了一个警亭,里面电话警具等都有,还有一张行军床,白天老王会去镇派出所上班,傍晚到第二天天亮,一直会在原乡政府大院里值班。这些年有不少外地人来一些厂里打工,乡场上也复杂起来,几乎每天总要发生些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破事,没个警察长期守着,也确实不是个事。
附近几个被撤掉的乡政府,留下来的片警都跟老王一样的忙碌,但是他们都乐此不疲,因为在这一方土地上,他们几乎成了各村村委会和镇里都要依靠的角色,出事报警,第一个到场的肯定是老王他们这几个片警,那俩后座上闪着警灯的破旧摩托车是他们的标配。而镇里县里来个领导啥的,也少不了老王他们的陪同,如果老王他们不在场,上头的领导走在村道上走会显得没底气,村里的人也只有在看到老王他们这几个歪戴着警帽的家伙时,才会觉得是政府又来人了,要不他们会认为村道上走着的那些陌生面孔是生意人,或者是骗子小偷等。有的村里的二流子,比如7村那帮大清朝的遗民,如果没有老王他们几个熟人在场,会趁机敲诈或者欺侮那些外地人的,前些年就曾经发生过县文化馆和博物馆的几个干部到村里找坟地,被7村一帮地痞当成踩点的盗墓贼狂殴的破事。
我去的时候,老王正在煤饼炉子上炖一个蹄髈,这家伙大概往锅里放了很多的大料,搞得整个院子都充满了茴香桂皮的味道。我的破自行车踢脚弄没了,就挨着警亭停妥了,正要给破车上链条锁,老王在里面头也没抬地说:他娘的哪个贼敢到我老王这里偷车?“再说你那辆破车就是白送人,也没人要,‘先生扎堆,牌九难推’,教书的混蛋都是猴兜兜猪卵球,一个破车还上锁……”
等老王说累了,我才打开门进去,我说老王你他娘的也才比我大不了几岁,怎么唠叨起来跟我那更年期的老爹似的?
老王拿了快布头使劲地擦窗口的那张办公桌的一个角,那里显然被老王当成了一块固定的砧板,满是菜刀剁过的痕迹。把桌子擦干净了,这家伙就拿了把菜刀使劲地在乡政府大院门口的一块大理石边缘来回哔刀,还故意哔个没完没了。
见他故意不理我,我就装作要推车走人的样子,“他娘的早不来晚不来,我一炖蹄髈就来,你是狗鼻子啊?!”老王说。
我一听就来气了,我说家里过年的存货都还没吃完呢,谁稀罕你那老猪婆的腿根!“你要是这么说,等会可别后悔!”
我推转车头就要开溜,屁股还没挨上车座,就被老王连车带人整个给拽翻在地,“他娘的想溜?门都没有,你那蛇皮袋装的货,我老早就闻出来了,是条青鱼干吧?”
我说你他娘的才是狗鼻子哩,“但是你没闻对,是条草鱼干,这年头上哪儿搞青鱼去?”
老王说草鱼干也行,人可以走,鱼干得留下!
我说老王搁万恶的旧社会,你一定能进山当土匪头子!
老王说他现在就是土匪,“带大盖帽的土匪,怎么样,这鱼干给还是不给?”
我忙说给,“本来就是特地给你送来的”。
我把鱼干从蛇皮袋里抽出来给老王看,说这条草鱼活着时肯定是跟我一样的好身材,“你看,几乎都找不着鱼腩。”
老王说你小子铁公鸡一个,常年像块揩桌布一样的只知道混吃混喝,还到处收人家家长的礼物,“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居然给我老王也送东西了,说,求我干啥事?”
我又从背包里取出一瓶剑南春,说这是年前一个学生家长送的,一直舍不得喝掉,“今天咱俩就干掉它!”
老王盯着我看了许久,我说怎么了,我脸上有花?给你好酒能喝出什么问题来?
老王不理我,转身麻利地割下鱼肚子上的一块鱼干,剁成了小块装在碗里,然后取来一个铝锅搁在煤饼炉上开蒸,“草鱼干下酒,强盗看见不肯走!今天你‘四只眼’的酒老子我喝定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