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宁静的世界


    有一回,从纽约去东京访友,朋友开车来接机,两人在车里谈话,朋友忍了一会终于很不好意思地说:不需要这么大声说话,汽车空间很小,车里只有两个人,彼此在身边,耳朵就在左右。然后他结论:一定是因为在纽约住太久了,地铁乘多了,在那样杂吵的空间里,习惯了大声说话,否则听不见彼此。

    纽约地铁线路很多,几层交叠在地底,所有时刻地道里都是隆隆的声响,不是上层来车,就是下层去车,要不左线来车,或是快车慢车,总之,那是一个永不歇息、无法安宁的地下世界,而大城市的生活,一个人来来去去,不是从地底钻出地面,就是往地底钻下去,生活在川流不息的变动之中,久了,几乎不再知觉什么叫安宁。

    经常戴耳机听音乐、讲手机的人,大概也有一样的情况,不知不觉用高分贝的嗓门开口说话,年轻人不乏耳鸣重听,但一样耽溺自己,好像那是青春的特权;而紧张、繁忙、焦躁、忧虑的现代生活,一个人很难避免噪音充斥的吵杂环境,习惯了耳膜里不时接收声波振荡,不再知觉宁静对身心的必要,突然的静止无声,有时还给人意外的惊恐,有如骤然面临世界终止的惊惧,现代人逐渐失去安宁的能力,人们害怕孤单,难以面对自己,甚至需要外在的声响来驱除内心的不安。

    一股寻求宁静的风潮正吹袭着美国各大城市,除了逃避各种电子装置带来的无休止噪音之外,也是为了逃避橙色警戒笼罩下的惶恐、逃避恐怖主义无所不在的威胁以及不可预测的天灾人祸,在动荡不安的世态中寻求内心的平静。不仅美国,世界上所有现代化的大都市都具有雷同的问题,充满车辆尖锐的行驶声音、各种警笛、手机响个不停,分秒不得安宁。

    早在千禧年之际,美铁在行驶美东的所有列车上指定一节宁静车厢,调低车箱里的照明光度、关闭广播系统、禁止乘客使用手机、呼叫器和笔记本电脑音响,到目前为止美铁约有一半的列车都设有“宁静车厢”。

    曼哈顿城里相继出现不同形式的“宁静酒吧”,下城的Dano酒吧,从去年开始定期举办宁静派对,派对里人们只允许以眼神、手势、纸条沟通,当然还包括无需言语表达的情思爱意,所谓无声胜有声。东村一家酒吧张贴布告明示:“禁止高声谈话,只准轻声细语”,酒保甚至装扮成僧侣模样,刻意保持肃穆安宁的修道院气氛。

    而远在肯塔基的客西马尼修道院,自从开放静修课程以来,反应热烈,修道院应接不暇。每个人都需要一些私己空间,但是无法从外在世界获得,只有转而向内心寻找,现代生活委实混乱忙碌,宁静已成珍贵商品,一个人若试着连续10天不说话,再开口时一定会特别谨慎,因为不会想说些没意义的话。

    当年马丁路德.金在华府领导和平示威游行,发表了著名的《我有一个梦》演说,有人问了彼时身在瑞士的作家纳布可夫:”如果你拥有绝对的统治权,对一个现代化的工业国家,你会废除些什么?“纳布可夫回答:”我会废除卡车、收音机,我会视摩托车的噪音为非法,我会关掉公众场所那些软绵绵的音乐,我会禁止旅馆里的淋浴设备……我会禁止农民使用杀虫剂,每年只允许在虫子结蛹之后的八月下旬锄一次草。“

    现代人的生活比过往的三四十年更依赖科技,更远离自然,生态破坏更严重,我们拥有的更多还是失去的更多?如果你拥有统治世界的权力,你将会废除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