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条沙沟


 

那一条沙沟
       文渺
巧家县出东门不远就是岭,那岭不高,也没有名,长着野花野草,还有东一棵西一棵的木棉树,也有几块土瓜地,花生地,红薯地散落其中。那些野草或野花不分四季的生长和枯死。那山间有一条沟,只有百米长,也没有名,那沟是日久天长自然造就的呢,还是人工开挖的呢,就不知道了。沟里没有水,连草也不生一棵,全是黄白的沙子,相对的两壁,只有沟口那段五十多米长的地方有四十多米高,三十多米宽,沙壁很陡,壁上长着羊茅草或一丛丛的喇叭花,壁底有很多洞,小的只伸得进一个指头,大的可容人。从沟底可以走到岭上去。岭上有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土堆,土堆上的草长的很旺,沟底就流淌着清凉的大龙潭水。
儿时,我们几个小伙伴,顺着龙潭水而下去捉青蛙螃蟹时,发现了那沟,我们就叫它沙沟。就常去那沙沟里,烧一堆野火,或烤青蛙肉螃蟹吃,或淌沙钻洞、或玩打仗的游戏,玩够了,脱去衣裤跳进水中边嬉戏边洗净身上,原路返回或继续顺水而行,从西边的小巷返回城里。
有一天,我们正玩打仗的游戏,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提着竹篮,沿水边在包谷林的隐蔽下,向沙沟而来。隔老远,我这个扮侦察兵卧在土堆上草丛中的,早就发现了他,我急忙招呼大家隐蔽起来。那年月正是搞阶级斗争的年月,每隔一两天,就会抓出一个或几个隐蔽的地、富、反、坏、右来。我想:这个人,单凭他提的那竹篮,竹篮虽装着猪草,但我们都肯定那猪草下面,是公社的青包谷或其它什么吃的东西,我们还肯定他不是坏人,也最少是一个小偷。只是他穿的补丁加补丁,不像书上画的坏人,不是长袍马褂,就是绸缎衣裤,倒反很像贫下中农。
我们要抓到坏人了,心理好高兴,又好紧张。
那人到了沙沟口,左右看了看,才走进了沙沟五十米,放下手中的竹篮,抬头看着岭上,似要说什么一样,但终归没有出声,只见他流泪了。
卧在土堆上或土堆旁的我们,先以为他发现了我们,我们有些害怕,后被他的行动惊呆了,使我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定定地看着他。
他泪流满面地跪下去,向着土堆,也就是向着我们跪下去,边流泪边从竹篮的猪草中摸出一个用纸包着的小碗来打开,小碗里有一小块刀头肉,接着摸出了酒、筷子,十二个小酒杯,香烛纸钱。香烛点起来了,半轮夕阳下的沙沟一下显得阴深深的。
我们一下明白了,他是来祭奠死人的,烧纸钱给死人的。我感到了这些土堆就是埋死人的土堆。我慢慢地站了起来。大家都站了起来。他一下发现了我们,揉了揉眼睛才最后确定了我们这些娃娃。他向我们招手,说:“娃娃,你们下来,下来。”见我们没有动。“你们快下来,别在先烈的身上踩,别打扰先烈们安息。”
我们急忙跑下来,慢慢走向了老人。老人告诉我们:“宣统3年秋,就是1909年秋,十二个造反的‘同盟会员’,被清兵捉到这里砍了头,血染红了沙沟,砍下来的头还被挂在城门上面示众。”
我问:“老爷爷,什么是同盟会呀?”
老爷爷说:“就是革命党,也就是孙中山先生领导的国民党推翻了帝制。”他指着岭上的土堆。“他们都是孙中山先生的同志,为了推翻帝制,为了建立共和,他们才死的,他们死时都很年轻,有的还不满20岁,被砍头前,唱着岳飞的《满江红》。死后不但没有棺材,连草席也没有一床裹尸,连尸首都不全。而且,还不准掩埋。他们为我们而死了,我们连他们的姓名也不知道。但他们是为共和而死的,为我们老百姓而死的。我敬佩他们,才偷偷在几个夜里把他们全埋完。从此后,每逢逢年过节或他们的祭日,我只要能来,都要来这里祭奠他们。你们不清楚那段历史,但你们终归会清楚的,会明了的。”
我们被老爷爷的话深深地打动了。我们肃然起敬地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对岭上磕了三个头。我们和老爷爷把纸钱轻轻地扯开,轻轻地放进火中。
我看着香、蜡、纸钱忽闪忽闪的烟头,似看见了红的血,看见了城门上挂着的人头,看见了永远长眠在这岭上的先烈。他们虽然没有碑,没有多少人知道,但共和的思想却种在了人们心中。共和的旗子却永远飘扬在了我心中。我想:只要是共和的旗子,都应该是他们的碑,都应该是他们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