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念小学的时候,学校门口常常有老太婆在门口卖零食,不知道现在的学校还有没有。
那些个零食,在现在看起来当然相当脏,脏得可以想见。最常见的是藕片,把菜市场下班前甩卖的残藕一股脑搜集起来,切成细细的薄片,倾倒进一大袋辣椒末子,丢进去两把盐,或者,还会弄上两勺味精,再在一个泡过无数次脚的搪瓷脸盆里卖力地搅拌个十几分钟,好了,一盆足以让小学生们馋涎欲滴的美味藕片就炮制出来了。
以上都是我臆测的,但我想,因为它的没有技术含量之特性,大概和实际情况出入不会太大。
一分钱两片,两分钱四片,三分钱,大概怎么也得给七片罢,买得多,老太婆总会慷慨地有所赠予。这么一盆,起码也有三四百片,保守地算算,一盆大概能卖两块钱,刨去微薄得像蚊子腿那么可怜的成本,净挣一块五,如果一天卖两盆,收入则是三块。那么一个月就有九十块,天哪!那时候我父母的工资加起来也不到七十。
可以和藕片的市场占有幅度并驾齐驱的,还有辣椒饼。这玩意我现在想起来还恶心,软塌塌的如鼻涕一般,上面粘满了暗红色的辣椒末,咬一口,断口处赫然可见干辣椒的纤维。索性把整块送进嘴里,细细地咀嚼,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那笑容和脖子上的红领巾交相辉映。这时候见到他们的人大约只能感叹:社会主义社会就是好,就是好!
有一种辣椒饼还不错,并不软塌塌,而是硬邦邦的如砖茶,不过很贵,两分钱还买不到方寸大。后来我在商店看到了,装在塑料袋里,一毛钱一大块。原来老太婆买了它们来,截成无数个小方块零售给我们。比起土制的鼻涕辣椒饼来,它确实好吃多了,可惜后来消失得杳然无踪,我曾经为此感慨过一阵子。
总之,不惯是藕片和辣椒饼,辣椒就是这样无耻而嚣张地包打天下,引诱小学生们的馋涎的。真不知在辣椒传入之前,中国人是怎么生活的。是不是他们会这样吟诗道:
辣椒未至时,万古如长夜。
辣椒既来后,种我前后舍。
煎炒佐粗糜,其味胜甘炙。
曝干捣成齑,无菜不肯下。
王侯干底事,穷鬼自潇洒。
也许他们没这么风雅,只是做而不说的。饶是如此,童年时老太婆捣制的那两项美味,我也没钱享受,因为很少有零用钱的机会。只在冬天,妈妈硬逼着我换衬衣的时候,偶尔会拿出一两毛钱来引诱。这也不能怪我,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那种冷是现在人无法想像的,脱下温暖而脏的衬衣,换上冰凉而干净的衬衣,绝对要有吃螃蟹的勇气。妈妈为此付出一点代价,不亦宜乎?
不过,有一天我终于有机会大快朵颐。
那时我大概已经四年级了,有一天放学的路上,突然发现路边的野草丛里趴着一张大面额的钞票――两元人民币。那种厚重繁复的绿色图案,正是它身份的象征。两块钱可以买什么,两百块软塌塌的辣椒饼,四百块藕片。当然,我没有那么庸俗,我最想拥有的还是连环画。
于是马不停蹄去了胜利路的知青书店,一口气买了三本连环画,一本《细菌历险记》,一本《大闹天宫》,一本《伤逝》,后两本是彩色的。《细菌历险记》和《大闹天宫》,我觉得买得很值,因为我都看得懂,《伤逝》却让我头疼,不知它到底说什么,简直无聊透顶。这样的东西,竟值得绘制成彩色的么?而且,它在那时是天价,四毛六分钱,比生动而艳丽的《大闹天宫》足足贵上一毛七分。
剩下的钱到底干了什么,大约仍是吃了庸俗的辣椒饼和藕片罢,总之记得不很牢了。遗憾的是,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该不该为当时没有拾金不昧而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