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最长的信:我的甲申年及瞻前顾后(11)
(三十二)
克文,今天10月18日,我回汕头已经10天了。
这期间,每天上网一小时左右,摘编行业资讯。偶尔到博客中国看看,天涯社区却是懒得去了。今天为发表一文,也想看看网友站内短信,才登录上去。共收到11封站内短信,都是网友对上次我被诬蔑一事表示关注和慰问的。我给网站管理员的短信,均没有收到回复;“IT锐评”评奖结果却是出来了,获奖者正是对我极尽诋毁、漫骂之能事的那个人。出现这样的结果,可能是因为网站管理层也是欺善怕恶之辈,安抚恶人以结束这场纠纷,也可能是因为居然相信了那个人对我的诬蔑,或者也估计这个来者不善的家伙有什么来头。如果是因为那个小人在根本无望获奖的情况下说要把奖金捐赠给天涯而获奖,那天涯管理层处理问题的能力和是非观念更令我失望。在发现自己被诬蔑时,我就萌发了如果获奖就把奖金捐赠给网站的念头,但在获奖之前,我是不会说出来的。因为字数严重超过要求,加上我自己发帖、发站内短信给管理员,多次表示我不想获奖、只要清白,所以,我不获奖在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除我之外,得票较多的参赛者还有几人,都不获奖,却偏偏是那个得票数很低的小人获奖,网站的解释是,我不获奖是因为作品字数严重超过要求,另几篇得票较多的作品不获奖,是因为没有按照要求在两个论坛上同时发表。但是,那个小人的作品字数过少,严格论之,也是不符合要求的。
我很想再问天涯管理员:我的作品有没有如小人所言在几个小时内急增上百票?这是可以查出来的,而且是小人诬蔑我的起因,是问题的关键,为什么不公布出来呢?就算在某段时间得票数增长较快,也不等于非法得票,公布出来只能表明“在几个小时内急增上百票”的真伪,不能把小人的诬蔑之辞变成事实。在受到诬蔑之后,我的得票数依然以较快速度增长,许多投票者还跟帖表明对我的支持,这难道不能证明什么吗?但考虑到天涯管理层一直没有人回复我的短信,我也不必希望他们能说句公道话了。
在这场纠纷中,我的支持者众多,让我感到世上还是好人居多,而那个小人一直是孤军作战,他得到的支持便是在宣布他获奖后,天涯有个管理员跟帖对他表示祝贺。
在这场纠纷中,那个小人相对于我的“优势”是,他躲在暗处,而我在明处。他谈及他现居北京,我说我想到北京,问他岂敢与我一见,他不敢,却说什么留着我做反面教材。
天涯网站既然说“得票最高者将获得奖金2000元”,却不先把不符合要求的作品排除在投票表之外,最后又没有接受我的意见,组建评委评奖,仍拿得票数作为依据,但获奖的却是得票数低的,这不是把投票的网友玩了一把吗?
我已懒得去理会这件事了。
登录天涯网站之前,我也告诉自己,不管看到什么结果,都不要让其影响我现在不错的心情。
天涯网站少了我一个人,就像大海少了一滴水;而我却是还要上这个网站的,因为这里有些优秀的文章值得欣赏,因为这里至少有一千名网友喜欢看我的文章。但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我上这个网站的次数会大为减少。
这段时间,因为少上网,懒得管理,我的个人网站也暂停了。停到什么时候?凭兴致吧。
前段时间,发了一篇新文,一天总要去看几次,看跟帖,看访问量,因跟帖少而一下子就沉下去时,就自己跟帖顶出来。现在,文章发出去后,懒得去看了。
如果不是工作上的需要,最近我很不想上网。
不上网,其实也很好,很洒脱,很悠然,很平静。
什么时候会重新恢复对上网的热情?不知道。
这些天探亲访友走惯了,在家倒有点呆不住了,总想出去走走,总想找朋友谈天。我是汕头市作家协会理事,却极少参加市作协的活动,前天他们办了一个文友沙龙,有人知道我在汕头,邀请我参加,我也去了。没有人向我催讨会费,我自己想起来,就交了,为省事,一次交了几年的会费,反正会费不高。交了汕头作协的会费,又想到好久没有向省作协交会费了,也特地到邮局汇款交纳。
在文友沙龙中,我淡定、洒脱,随和,力求平庸,不表现自己,也不因为过分不表现反倒成了一种表现。但与个别有共同话题的文友谈论起某一话题,还是会淋漓尽致直抒己见。
这些天发觉多一些谈得来的朋友真好。
有些人对我很好,想与我交朋友,但我因为不喜欢他们的某些性格和一些习惯,比如自吹自擂,而不喜欢与他们来往。这些天想起来,觉得我不该这样的。水至清则无鱼。今后我会更加宽容,只要人家品格上过得去,人家性格上某些缺点无损于他人、无损于我,我何必计较。又想起我笔下的一些反面人物、讽刺对象,主体是虚构的,但有些细节和特征,却是拿熟人、朋友的生活小节和特征拼凑而成,也容易引起误会,无意中伤害了不该伤害的人,今后要尽量避免。
有时候因过分专注于一些事情而不愿被打扰,有时候因习惯于独处而不愿与人来往。记得以前8楼上住着一对来自潮阳的夫妇,看起来都是厚道人,因为在这幢楼中同是潮阳人的缘故吧,他们跟我母亲有过几次互访。他们到我家时,母亲陪他们喝茶聊天,我打过招呼就到房间里做我的事,对他们不冷不热的。母亲不在我这里时,他们还来过一次,我不热情,可能还有些冷漠,他们后来就不来了。现在要去他们家里坐坐,他们却好像不住在这里了,总没看到他们。记得以前他们靠开服装店营生,我也没问清他们在哪里开店,也没有留下他们的电话,因为我当时根本不想把他们当朋友来往。现在想来,有点后悔。
我就是这样,人格基本是不变的,但性格却是会不断改变的。
休养期间坚决不要工资是对的,因为这样,我休养起来才会心安理得,至于干点编辑工作,是义务劳动而不是职责所在,也就少了一些压力,能干多少就干多少。我这次不要工资,并不是说我一定会拒绝带薪休假,这要看在什么公司,如果在效益好的大公司,而且我的贡献较大,我也会安然享受带薪休假的。
不喜欢白拿人家的钱,是我一贯风格。1985年到区委办公室和区公所文化站当临时工时,一个月才45元,整天无所事事,心里很不安,总想找事来做,被分配了一点具体工作,便很认真地去完成。后来发现那些干部和合同干部,一个月工资都在150元以上,却是好多时候什么事都不干的,也不是他们懒惰,而是本来就没有什么事。发现这种情况我依然不安,只是不再为自己不安,而是为包括自己在内的这个群体不安,我觉得这个群体好像寄生虫。后来我写了许多新闻报道,还在一位把钢板字刻得很漂亮的同事的帮助下,编了一份油印小报。比起当时一些工资比我高得多的同事来,我是干了不少工作的,只是现在想起来,我当时干的那些工作,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女儿到她外婆那里去时,就巴不得她回这边来,她回这边来了,老是缠着我玩,我什么也干不成,又有点烦。但女儿对我的烦扰,不会让我心情不快,被她烦扰着,我总是笑呵呵的。女儿不在这边时,我看书、看电视、写东西什么的,好多时候并不感到无精打采;和女儿玩时,可能是因为精神处于极为松弛的状态,便老想睡。有时说服她自己去玩或看儿童节目什么的,我一躺到床上,就睡着了。也许这种情况,是因为我身体确实需要休息,做自己想做的事时不想休息,是意志力在起作用,不利于自己的休养,进而不利于自己的身体。这种情况并不是休养期间发现的,以前也常常这样,我可能也已经说过。
这些天还整理了几篇手写草稿,是去年写的,也是属于“摘评”之类。
我去年写的“摘评”还比较讲究章法,主要就是讲究段落之间的过渡和贯穿全篇的“中心”。今年所写的时评、杂文不算少,大概有一半编进了这部“大杂烩”,有一部分越来越不讲究章法,比如《看到就摘及想到就说》那个系列,就有点像凤凰台的《有报天天读》,天南地北搜集些表面看起来互不相关的新闻和时事评论,摘录、概括、提炼,再穿插自己的看法,信息量较大。总体看来,我同一篇文章中互不相关的段落甚至许多互不相关的文章,其实都有一个共同的“中心”在里面的。
近日还以去年的几份剪报作为资料,写了一篇结构松散的文章。
此文开头说:“政治公开化,是政治文明的重要标志。而政治公开化,要求新闻舆论独立和新闻舆论自由。”接着引用马克思、恩格斯等人的相关言论来倡导新闻自由、抨击出版管制,比较有针对性的是陈独秀猛烈抨击苏维埃政权践踏新闻出版自由的言论:“资产阶级的政权,是少数人统治多数人,他们能允许集会、结社、言论、出版自由,不怕垮台;而无产阶级专政是多数人统治少数人,竟怕这怕那,强调一党专政不允许言论自由,岂有此理!”
接着话题一转,谈到了在去年中央关于进一步治理党政部门报刊散滥和利用职权发行的文件被传媒炒得纷纷扬扬的背景下,《汕头日报》在征订期间连续发表的几篇有关该报发行工作的“新闻”和评论员文章。这几篇“新闻”和文章说:
“《汕头日报》是市委、市政府的喉舌……关于做好2004年度该报的发行工作,已于10月23日召开会议作重要布置,各地各单位要认真贯彻执行。为确保该报发行工作的落实,现就有关问题再次强调如下……”
“李书记说,党报党刊是党的喉舌,传达党的声音,特别是《汕头日报》……把订阅党报作为一项政治任务,首先要做到认识到位,要正确处理好党报发行工作同治理党政部门报刊散滥和利用职权发行的关系,决不能因治理利用职权发行而影响党报的发行工作……”
“切实做好《汕头日报》的订阅工作,是全市各级党政部门的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各级党委、政府一定要提高认识,加强领导,亲自部署,狠抓落实,以高度的责任感做好这项工作……”
引用上面这些资料之后,我首先表示了一点困惑:“转眼又接近征订明年报刊时间,不知他们除了紧急会议、紧急通知、领导讲话、分配任务之外,又有什么新花样。”接着评论说:“由于可以通过下发文件、下达指标等权力手段进行摊派发行,一些报刊只向党政领导负责,习惯在旱涝保收的格局中养尊处优,根本不把读者当一回事,报刊质量可想而知。据报载,某地规定一些人不订某报要罚款,有些人宁可交比订报款高的罚款,也不肯订某报。”
我这篇文章的重要观点是:
——如果党政权力没有退出报刊,报刊社的人事安排仍掌握在党政领导手里,报刊失去读者可以通过行政权力进行征订,经营不善有财政拨款支撑,那么,这些报刊从业者考虑的是如何让党政领导满意,而不是市场、读者。倡导新闻自由,其实就是要求给予媒体进行舆论监督的权力。倘若我国的媒体拥有较大的自由度和监督权,而体制上却仍是以往那一套,那么,很快就会产生新的问题,谁来监督记者?在我国,很难找到缺乏制约和监督的权力不走向腐败的。
——记者的腐败主要可以表现为:花钱买见报与花钱买不见报。
——谁来监督记者?对记者、媒体最有效、最直接的监督,来自读者,来自自由竞争的报刊市场。
——“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今传媒业之大势者,市场也!”
克文,在家休养这段时间,我便想起当教师的好处来:每年寒暑假3个月,再加上双休日和其他法定节假日,上班时间很少。如果我还去当教师,正好利用寒暑假进行休养。
下面说点别的吧。我对我父亲时时刻刻向子女灌输节俭观念产生了逆反心理。我从没对女儿灌输节俭观念,一直以来,她要买什么我就买给她,家里有一半的抽屉、衣柜满放着她的玩具、图书,玩具汽车、玩具飞机堆在角落里,像一座小山。尽管这样,我女儿却似乎越来越节俭了。她会讲究在哪儿买文具会便宜一二角钱,会为少花这一二角钱而多走一段路。我妻子属于该花则花、能省则省的那种人,她居家过日子算不上很节俭,却会因为女儿带我去买一箱速食面,比其它地方贵了1元而数落女儿。1元钱可以做什么?可以让女儿坐两程公共汽车。看到她们这样,也许还有其它因素的影响,我最近一般也不再总用1元、2元来施舍乞丐了,而代之以角币。没有角币时,也不一定非要施舍乞丐不可。我这个变化是最近才出现的,以后比较有钱时,会不会继续用1元、2元甚至更大的票子来施舍乞丐,我不知道。记得以前与妻子、女儿去潮阳一个风景区玩,妻子为省一两元车费而与收费员讨价还价,差点吵起架来,而我却在风景区1元、2元地施舍乞丐,风景区乞丐很多,而我逢乞必施,买东西不花掉零钞,故意用大票找回些零钞来施舍。妻子对我这种做法表示不满,我却训了妻子一顿。现在想来,我这样做并不对。夫妻之间应该通融:妻子不必反对我施舍,我的施舍也不宜过多而引起妻子的不满。
甲申年将近过了四分之三。这一年我的精神生活主要是关注时事、写时事评论,美军虐待伊拉克战俘的丑闻是今年传媒热点之一,在我这部“大杂烩”中也应该说一下吧。我没专门为此写过评论,只在《2004年第15期〈凤凰周刊〉摘评》有过如下言论:
——仿佛在一夜间,美军虐待伊拉克战俘的丑闻几乎遍布世界所有传媒,美国的国际形象跌至历史最低谷。该期《凤凰周刊》在报道这一事件时所选的角度却与众不同,从题目就可看出来:《美国总统无奈“无冕之王”》。最先揭露美军虐俘恶行的,不是别人,不是“国际反美势力”,正是美国自家媒体。美军虐待伊拉克战俘的种种暴行,比起去年某记者所写的一篇报道中湖南某收容站虐待无辜百姓的花样和手段,实为小巫见大巫。不同的是,美军虐待的对象,曾经是他们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敌人,而我国某些收容站虐待的对象,是外出务工的农民或其他无辜人员,这些人之所以被“收容”,就是没有带身份证、暂住证等政府规定的各种证件中的一种,比如孙志刚就是因为没有随身携带暂住证,身份证也不管用了,照样被“收容”,结果在收容站中被收容站工作人员及其帮凶活活打死。不同的还有,美军虐俘丑行被自家传媒曝光,引起国际公愤,其中痛骂布什政府的,不乏美国人;而我国,有“家丑不外扬”的古训,即使有个别记者不遵守这一古训,也会受到压制,就像上面那篇披露收容站内幕的报道,只能在当局尚控制不了的网络上被转来转去,还不时被网站管理员为了网站能够存在下去而删除,我国“正规”传媒是不会刊登的。如果有外国传媒“丑化”我国政府形象,那肯定是“国际反华势力”无疑。
在上面这段所谓“摘评”中,《美国总统无奈“无冕之王”》一文仅是引出话题而已,我并没有在里面摘出什么文字。
今年的印度大选没有在中国大陆传媒成为热点,却成了我关注的焦点。我在《2004年第15期〈凤凰周刊〉摘评》对其作如下评论:
——大陆传媒对印度大选的报道十分低调,《印度大选爆出冷门,国大党上台》一文显然也值得一摘。瓦杰帕依虽然年老但身体不衰,人们普遍对这位印度政坛的“老选手”看好,认为印度政府大权非人民党莫属,原因是:瓦杰帕依执政8年间,印度政局比较稳定,经济改革也取得了很大成就,近年来GDP增长率保持在7—8%,粮食生产基本满足10亿人民的需要,2003年经济增长率超过中国,达到10%以上,外汇储备超过1100亿美元,外交方面也有令世人瞩目的成绩。而印度国大党却似乎萎靡不振。为什么印度大选会让人大跌眼镜,此文分析出很多原因,在这里我只摘录第二点:人民党执政期间虽然取得了很多成就,但经济增长的成果未能为广大民众带来实际利益。从经济发展中获利较多的是企业家和商人,而广大民众的生活依旧贫困,他们用选票表达对人民党的不满。他们因为唾弃了人民党,所以选择了国大党。国大党能不能给他们带来利益,他们并不知道。看了此文,请准许我大胆作一个假设:假如中国实行印度式的大选,结果会如何呢?说到民主选举,有人会说,国情不同,我们不能西化,好像民主就等于西化;也有人会说,我国人口太多了,我国有些地方还比较落后,人民素质还有待提高。印度与我国一样是东方大国、文明古国,印度有10亿人口,印度有3亿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下,有超过40%的人口是文盲。而我国官方不是早就公布我国人民已经脱盲、贫困人口只有几千万吗?不同的是:印度从经济发展中获利较多的是企业家和商人,而我国从经济发展中获利较多的是官员、企业家和商人以及前官后商或亦官亦商的“两栖动物”。
今年,我想说的话很多,我想写的文章很多,但因为身体和写作水平、时间等因素的制约,总说不完自己想说的,写不完自己想写的。
香港一位姓郎的教授炮轰国企产权改革引起广泛争论,也是今年传媒热点。我搜集了几十万字的资料,准备针对这场争论,写一篇题为《为何我们只能在小偷和强盗中选择“保姆”》的长文,至今未能写完。文章部分内容如下:
——国有企业的改革伴随着国有资产的流失,这个现象并非郎教授独家发现,他说13亿中国人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显然有些自以为是。四十多岁的郎也不是指出皇帝没有穿衣服的小孩,国有资产的流失现象在社会上早已有各种传言,媒体也有所触及。郎的贡献是用数据和案例说话,对企业直指其名,在网上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大陆经济学家在“集体失语”一段时间之后,纷纷做出回应。由于人们普遍对腐败、社会不公、黑箱操作深恶痛绝,故对经济学不甚了了的网民,首先在情绪上,对郎大表赞赏,我也不例外。但在理性上,我对郎的观点却是有选择地支持,因为我对官僚资本的垄断与腐败的深恶痛绝,与对国资流失的深恶痛绝,在程度上是均等的。这里我用官僚资本来指代某些所谓国有资产,是因为我不想亵渎国家这个词。许多时候,官僚口中的所谓公共利益、国家利益,其实只是他们的利益。
——针对郎的观点,《南方都市报》有一篇文章称,国有资产不是流失了,恰恰相反,这么多年来增长得太快,甚至超过了GDP的增长速度。国有资产流失在个案上成立,在总量上不成立。总量上,国有资产借多种方式将老百姓的私人资产“流失”成国有资产,比如股市圈钱、电信和石油的高收费,等等。国有资产流失快有时会换来市场转轨快,过于追求国有资产保值会导致市场转轨慢。国有资产流失会导致社会不公,市场转轨慢也会导致社会不公,后者带来的社会福利损失可能比前者更大。只要国有企业大量存在,银行贷款的公平、证券市场的公平就无从谈起,民营企业也难以进入国企的垄断领域。
——近期看到一些“经济学家”把国有资产的流失视作国企改革、市场转轨不得不付出的代价,这使我想起,体制弊端造成的腐败,也被人说成“取得巨大经济成就”不得不付出的成本。这些人就不想想,腐败严重败坏世道人心、污染社会风气。这种损失,不可估量。
——郎主张大政府主义、中央集权、主张大型企业必定是国有企业,反对国企产权改革,我至少在目前不敢苟同,因为我对目前这个政府缺乏信心,我对国企垄断深恶痛绝。垄断性行业不但价格高,而且服务差,以政府、国家的名义,欺行霸市,面目可憎。记得1996年我在汕头装一个电话,除了按规定交纳1000多元初装费外,还得按当时“行情”给两名上门装电话的邮电工各200元红包。你不给,线路就会出故障,你叫他们来修还得送红包才修得好。国企垄断,还可以借用国家机器打击进入其垄断行业的民间资本。我就知道某市曾出动警察打击进入当时属于邮政垄断领域的快递业的个体户。
早在去年以前就有官方传媒披露,中国外逃贪官4000多人,被贪官们带往海外的赃款大约有500亿美元。也有人说,远不止这两个数目。今年,因为某一个案,贪官外逃的问题又被传媒炒了一阵。
1993年开始,中行开平支行行长许超凡、副行长余振东和经理许国俊3人,利用职务之便,窃取银行资金,1998年以后,随着许超凡等人的胃口越来越大,开平支行被盗资金越来越频繁地涌向境外。至案发时所盗用资金已高达4.83亿美元。这已是旧案了,今年传媒重新关注此案,由头是外逃的余振东被捉了回来,“这是中美刑事司法合作的成功案例,也是开平支行特大贪污案查办工作取得重大进展后又一成果”。小小一个县级支行,居然可以盗用资金4.83亿美元,从1993年开始作案,到2001年10月才被发现,真是匪夷所思。
国有商业银行不断产生坏账,一直是中国金融体系的致命伤。1998年,国务院曾注入2700亿元,补充这4家银行的资本金,一年后,又为它们剥离了1万4000亿的不良贷款。不过这些动作只是暂时降低了这些银行的坏账率,个别独立研究机构指出,由于新的坏账仍不断产生,因此国有商业银行的坏账在总贷款中所占的比例,可能仍然超过40%。
中国出于国家安全的考虑,宣布从今年6月1日起强制实施中国自行制定的无线局域网加密标准,即WAPI,不符合这一标准的无线产品将从6月1日起不能在中国市场销售。当时,这一举措被贴上“扬我国威”之类的政治标签,说得斩钉截铁,炒得铺天盖地。然而,在接近6月1日的时候,突然转向:中方同意美方要求,不在6月1日强制实施WAPI技术标准,并将无限期推迟实施。关于这一标准,至今寂然无声。
一年前的6月25日,一批违规大案在审计长李金华向全国人大常委会所作的审计报告中曝光,冰山一角浮出水面,“审计风暴”举国瞩目。
一年后,在十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次会议上,李金华再次提交了一份让人触目惊心的审计“清单”,又是一场“风暴”。
……
——在长江堤防隐蔽工程建设中,部分施工单位买通建设和监理单位,弄虚作假,偷工减料,水下护岸抛石少抛多计,水上护坡块石以薄充厚,工程质量令人担忧。抽查5个标段发现,虚报水下抛石量16.54万立方米,由此多结工程款1000多万元,目前部分堤段的枯水平台已经崩塌;抽查11个重点险段发现,水上块石护坡工程不合格的标段达50%以上。
——投资22.79亿元的国家重点建设项目河南省煤气化工程,从立项到2001年竣工投产历时16年,期间燃气市场供求发生重大变化,但项目决策者和建设单位仍坚持按原定规划进行建设,致使项目建成后只能按设计供气能力的一半运行,经营陷入严重困境,仅2002年度就亏损2亿多元。
——2003年云南大姚地震救灾资金管理使用中,截止到2004年3月,中央财政下拨的1.2亿元特大自然灾害救济补助费,仍有5174万元滞留在县级财政;有关部门挤占挪用救灾资金4111万元,主要用于平衡预算、兴建楼堂馆所及招待费开支等。
——广东省佛山市民营企业主冯某利用其控制的13家关联企业,编造虚假财务报表,与银行内部人员串通,累计从工行南海支行取得贷款74.21亿元,至审计时尚有余额19.29亿元。这些贷款大量转入个人储蓄账户或直接提取现金,有些甚至通过非法渠道汇出境外。经初步核查,该案中银行损失已超过10亿元。
——2000年至2002年,交通银行锦州分行与锦州市中级法院、古塔区和凌河区法院联手作假,用伪造的法律文书上报交通银行总行核销175户企业的“不良”贷款2.21亿元。这些被核销贷款的企业根本不知情,有的还在继续归还贷款,归还的贷款本金及抵押资产的变现收入,被该行全部存入“小金库”。
……
有人说,现在,很难找到查不出问题的官员。套用这句话,现在,很难找到审计不出问题的单位、部门和工程项目。不能怪自己屁股不干净,是运气不好就撞到了李金华们手上。
李金华们分身乏术,他们所能做的,只是抽查。真不知各地审计部门在干什么。
撞到李金华们手上,也不一定就会栽在他手里。级别越高的单位、部门,审计出来的问题往往越大,至今倒没听说有哪位高官因此丢官弃职。倒是一些地方小吏被李金华们查出了问题,就没有好日子过了,比如一个贫困县的教育局长,三年吃掉了600万元,可能成了今年被审计绊倒的第一个贪官。
(三十三)
今天10月25日。
克文,前天星期六,我带我妻子、女儿到家乡看望父母和两位哥哥。我二哥说他在峡山所购买的楼房正在装修,准备明年搬出去住。本来我觉得他们在家乡,各方面费用比较少,加上二嫂经营着我父母转给她的杂货店,赚点小钱来帮忙养家,他们一家与我父母住在一起,热热闹闹过日子也不错的,但我想到自己生活在城市,却希望二哥他们住在家乡,似乎不合情理,也就理解二哥的做法了。
二哥一家迁到峡山,父母会不习惯吗?父母与大哥的关系,到现在依然很糟。母亲与二嫂关系也很差,分开过也好吧。父母身体看起来依然不错,这是子孙之福。父母目前还不需要照顾,而且家乡还有大嫂,我是可以放心的。
父母这辈子过得不容易。我希望他们晚年能过得体面一些、舒心一些。现在父亲在家乡有点接近乡绅贤达,乡里一些穷人遇到什么事喜欢找他出主意。那些光景比较好的,则不大把我父亲放在眼里。
苦苦支撑着大哥一家的大嫂也不容易,她身体也不好。明年7月,我的大侄子李子贤就大学毕业了,大嫂一家不用负担他每年一万多元的费用了。希望他能找到一份好工作,赚些钱回报家庭。我可能已经说过,我对大嫂一家的帮助甚少,只是回家遇到子贤时,就塞给他200元,有时就塞给大哥一两百元。说我吝啬我也不怪,但我回家乡,给这个一点钱,给那个一点钱,再加上买点什么东西带进去,离开家乡时,常常只剩下回汕头的车费。
客观地说,大哥、二哥都是不坏的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好人。大哥、二哥为人都比较正直,也很有同情心,总会施舍老弱病残的乞丐。二哥还是个热心人,喜欢帮助别人。他开车时遇到本村的人在走路,总会停下来请人家上车。他开车跑深圳时,人家托他捎这带那,他总是不厌其烦。大哥高不成低不就的,不肯找活干,总在家闲着。二哥则很勤劳,拼命赚钱养家。大哥、二哥都长得帅,昔年我曾听家乡有人说,在我家乡长得最帅的是我大哥,我二哥次之。大哥年轻时有些绯闻,二哥则没有。
我们兄弟仨多少都有些像我父亲,我父亲年轻时也是很帅的。父亲年纪轻轻就成了家乡干部,后来又被公社长期借用,俨然“国家干部”,这在以前,在我们家乡,是很了不起的。父亲也有过绯闻。
据说,长得最像父亲的是我。我曾听大嫂说,曾有人说我们三兄弟中,是我长得最好看。我知道说我长得好看的时候,一定是我身体状况很好的时候。我身体总是不好。我身体状况很差的时候,皮包骨头,无精打采,满脸雀斑,你说我好看在哪儿?我身体比较好时,脸上的雀斑会淡化以至消失。
大哥种了许多溪黄草和蛇舌草,晒干后,像茶叶一样装成一袋一袋的,托到汕头来的侄子、侄女带给我,我回去时,他也会拿出来给我。尽管这些草药在城里几块钱可以买到一大把,但大哥这样做,我会非常感谢并乐意接受的,因为我知道,大哥是用这种方式表示对我的身体的关心。
好多熟人、亲友都说我们兄弟和小妹四个手足之情浓厚,但我却不喜欢标榜这个。人家以为我们关系一直很好,这是个误会。在走上社会之前,我在家中并没有感受到手足之情。小时候,也许是年龄接近的缘故吧,小妹一点也不尊重我,而两位哥哥对我很不好,尤其是二哥,经常打骂我。我说这些话并不是记仇,在成年之前,兄弟间打来骂去、大的打骂小的,在乡下并不少见,这有什么仇好记的。我只是喜欢说实话。现在兄弟兄妹间关系不错,这是好事情,在我看来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没有什么好标榜的。
与大哥分家时,我们都把父母的一点产业看得很淡,不像他人为争夺一点微不足道的家产而失和,我们是在互让中分家的。与大哥分家后,父亲很快建了房子,我和二哥邀请大哥一起进宅,表示愿意与大哥一家一起拥有父亲所建的房子。大哥因对父亲十分蔑视,没有接受我和二哥的好意。我与二哥没有明显分家。父亲先后建了两所房子,后来为帮我在汕头购房,卖掉了先建的那一所。后建的房子比先建的好、宽,就给二哥一家人住。现在二哥购买了楼房,那房子就给父母住,也可作为我和二哥两家人回家乡时的落脚点。还有一个杂货店,我的意见是,二哥一家迁走后,杂货店就给大嫂吧。
不知我已经说过没有,在汕头分期付款买房子,我每月负责530元,父亲负责1000元,这本来是父子俩商量好了的,可我每月回乡向父亲拿钱时,心里总不好受。父亲还是有些钱的,但他给钱时总不爽快,总要说一些话来加重我的心理负担,搞得我曾发脾气说我去租房住好了,那所房子我不要了。对于父母帮子女买房子,我的观点是,如果帮不起,子女不应埋怨父母;如果帮得起不愿帮,也没有什么好埋怨的。我就怕我父亲那性格,既想帮子女买房子,而且到处张扬说在汕头买了房子给我,向他拿钱又不爽快。
在汕头买房子,简直是我父亲的一个梦。在我刚到汕头工作时,父亲就开始把“在汕头买房子”挂在口上了。我有时觉得,我们父子俩在汕头郊区买了这一所房子,不像是帮我买房子,而是父亲在圆梦。付了首期房款,父亲就急急忙忙地到处吹嘘他在汕头买了房子。他还向接替他当红场水利所所长的那位同志说,他不但帮我买了房子,而且每月给我1000元做生活费。那位同志本来就有点看不起我,对我父亲的话信以为真,有一次遇到我,批评我不该这样。父亲肯定不止向这位同志一个人这样说的。父亲喜欢吹嘘他很有钱,亲友向他借钱时,他拿我做挡箭牌,说钱被我拿走了。
我父亲非常喜欢吹牛。吹牛如果无损于他人,宽容一点来看,也没什么不好,但吹牛者有时会只顾自己“光彩”,而抹杀别人,甚至压低别人。比如明明是父子俩一起供房,父亲偏偏说是他自己一下子买下来的,本来每月给我1000元是房款,父亲偏偏说那是给我的生活费,这不会让别人看低我吗?
看起来知书识理的父亲,训斥儿女全然不论场合,全然不顾子女的自尊心和名声,只顾自己痛快。
父亲不懂得帮助子女树立口碑。他对我的了解很少,对我的评价并不客观,只是一叶障目、想当然、自以为是。昔年在我争取进入潮阳文化馆工作时,有些人就常常以父亲对我的劣评作为拒绝我的一个理由,比如孤僻、不尊重长辈、懒惰等等。昔年在家乡干农活时,我总体上并不懒惰,父亲会被我偶尔的一次“懒惰”,盖住我的九十九次勤劳。我对父亲的理解是,父亲不管对我如何贬损,都是无意的,这完全是出自性格、习惯,他自己并不知道他这样说我,会给我什么损害。
父亲在我到汕头某报社当记者之后,就吹嘘他自己在汕头如何出名,如何有门路,说我能到汕头工作,是他的社会关系在起作用。其实,喜好文学的父亲,写过不少方言歌谣,那些东西只适宜发表在1980年以前的《潮阳文艺》上。以前报刊没有现在这么多,喜欢写作的人也没有现在这么多,像《潮阳文艺》这样一年只出三四期的小刊物,派发至各公社,传阅率还不低,父亲作为红场唯一的作者,在潮阳文化圈和红场是有点名气的。但在汕头,就没有人知道他了。我处事较慎重,在工作没有稳妥之前不喜欢声张,我到汕头某报社工作三个月后,才让亲友们知道。父亲一知道,就大吹特吹了。我怕他把牛皮吹得太大,告诉他,我所供职的这个报社,是一个老板投资的,前景还不明朗。他听我这样一说,不再吹牛,但又开始贬损我和我所供职的报社了。他说放着好好的书不教,跑去这个没有前途的报社,将来一定会弄得书也教不成、记者也干不成的。
我在外面谋生,是没有退路的,如果我在外面找不到立足之地,回到家乡,连父母都会看不起我,别人就更不用说了。也许你认为这样很好,这样会逼着我一心一意向前,但我认为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没有退路是不好的。我本来就不够自信,尤其是以前,没有退路会使我更缺乏自信。我在汕头某报社工作时,总担心失业,总担心别人在领导面前说我坏话,当时那种紧张的程度就像自己在这家报社呆不住了,就没有活路了。给我一条退路,并不意味着我就不努力工作,而是让我自信一些。那家报社关掉之后,我干着每一份工作时,总喜欢建立关系,多找几条路留着。这并不意味着我对现有的工作三心二意,对供职的单位不忠诚。反之,有了退路,我会因为自信而把工作做得更好,会更真实地表现自己,会更正直地对待同事。我绝不会因为有更好的工作在等着我,而傲视现在的老板、同事,漠视现在的工作。
我可能已经说过,母亲以前常常带侄子、侄女们来汕头我家住一段时间,我也喜欢他们来。孩子们来汕头我家住,就像我以前到曲江县二叔、小叔家里住一样,觉得饭菜比家里好多了,很吃得下。我在曲江生活的那段时间,胃口是很好的,只是我干的是脑力活,还要写东西、自学,加上太用心了,有时还连续失眠,人还是偏瘦,但曾经128斤的体重,比起现在来,是好多了,如果那时你说我长得帅,我不会觉得你在说反语。我在二叔、小叔家里住时,我每月45元工资,交20元伙食费。那20元伙食费可能是不够的吧,还有水电费呢,房租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是我叔叔、婶婶,不会跟我斤斤计较的,他们都与我相处得不错。现在我侄子、侄女们来我这里住,不要说他们还小,就是他们长大了、有工资了,我也不会要他们交伙食费的。看着侄子、侄女们一个个在我这里养得白白胖胖,我觉得脸上有光。可母亲、二嫂不理解我,不给我面子,喜欢说我二哥有拿钱给孩子做伙食的。也许我二哥真的有拿一两百元放在我母亲身上吧。母亲所办的伙食,在我看来是很节俭的,但在她看来,比起家乡的水平来,可能已经非常丰盛了,孩子们个个吃得饱饱的。据小妹说,母亲不但用不上二哥放在她身上的钱,还会在我给她每月800元用于办伙食的钱中留下一点攒起来,帮助有困难的亲友,给上大学的孙子。我赞赏母亲攒钱帮助别人,但对她和二嫂说孩子们来汕头是有交伙食费的,则很不喜欢,觉得她们这样说,我很没面子。
克文,现在我说这些话,并不是对自己的父母不恭,而是实话实说,说出来比憋在心里好。现在我对自己的父母是十分理解和体谅的。
四十年前的我父亲在我们家乡可以说是年轻有为、英俊潇洒的。他19岁时经媒人介绍娶了我母亲。我母亲家庭成份是富农。母亲娘家离我村几十里路,也是山区。我父亲娶亲时可能尚未崭露头角,可能当时家庭成份还不是很重要。后来,母亲富农的家庭成分成了横在父亲仕途上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加上有第三者插足,父亲一度对母亲很不好,曾锁住家门,不让母亲进去。在外干活的母亲,拖着一身劳累回家,看到此情此景,心里会是什么感受呢?
我曾写过《寸草春晖》一文,记述我母亲的人生点滴以及我生病时母亲对我的关爱之情。现在摘录三段话于下:
——母亲一共生了七个孩子,有三个夭折。这对母亲是很沉痛的打击。在悲痛中重新站立起来的母亲,又得挺起肩膀,与父亲共同担负一家人的生活。母亲在苦难中学会坚强。
——那时候的母亲,在田里拼死拼活地与生产队男劳力一起挣工分。放工回家时,男人们可蹲在墙角吸吸烟、说说闲话,母亲却要煮饭,在一家老小吃饭时,煮猪食、喂猪,在盘碗狼藉的饭桌上匆匆地把一家人的剩饭残汤吃下去,这时,生产队长又吆喝出工了。也许,体力的透支会冲淡精神上的痛苦。那时候的母亲,一方面为这个家含辛茹苦、全力以赴,一方面还得面临家庭破裂的威胁。当我们为了某个目标辛苦劳碌,使身体极度劳累的时候,往往是藉着精神上的一点安慰而挺过来。母亲当时的安慰是什么呢?母亲是怎样挺过来的呢?当拖着疲惫的身躯踏进缺乏温馨的家时,母亲心里涌上来的是什么滋味呢?也许,死死地守住这个家庭,把孩子拉扯大,便是母亲当时唯一的信念。为着这个信念,任何生活的困苦和精神的折磨都无法使她屈服。
——母亲个子精瘦,干起活来十分泼辣,她脚快手猛,百多斤的担子挑起来能匆匆赶二三十里路不歇肩。那时候家乡很讲究封山育林,每年农历九月属农闲时分,把山成片成片分给社员割草,平时不准上山捡柴草,有十多名护林员巡山,把守各道上山路口。但母亲常常在月黑之夜上山割草,割后在山上晒。两三天后又在夜里上山把晒干了的草收拢,扎成一捆一捆,挑到三十里外的两英墟去卖。由于路口有人把守,母亲左拐右拐,所走的是无路之“路”。原来母亲是有同伴一起上山的,但有的吃不了这些苦,有的到了黑咕隆咚的山坳,因风吹草动、树影摇曳、禽兽鸣叫,吓得要命,最后只剩下母亲一人。说母亲什么都不怕是假的,她的过人之举,是生活逼出来的。好多护林员为我母亲的胆量所折服,有时也对我母亲开开绿灯,看到我母亲挑着重担在无路之“路”上披荆斩棘蹒跚而行也不忍心去追赶。
年轻有为的父亲,在村里当干部之后,被红场公社借调去当农场场长,后来又当上了红场水利所所长。父亲当了几十年“官”,却一直没有“转正”,可能那时候他也不懂得“转正”的重要性。父亲也不会投机钻营,虽有时喜欢贪小便宜,却不会贪污,他生活朴素,节俭得称得上吝啬。他不但花自己的钱节俭,花单位的钱也十分节俭,在官场应酬上跟不上潮流。1985年年初,区委、区公所动员他回家乡林招乡当乡长,当时还把周围几个自然村合并进林招乡,我父亲在这几个自然村中颇有威信。父亲提出一个要求,就是让我到区公所工作。父亲回乡后,接替他当所长的那位同志,很快就“转正”了,成了国家干部,现在领着退休金过日子。农村户口的父亲当了几年乡长,就辞职了。我至今不知道父亲是被迫辞职还是自愿辞职,反正是没有退休金的。父亲辞职前后,撤乡改村,邻近的自然村也不再合并,区公所也改成镇政府。小时候就提着一篮自产水果在村里叫卖的父亲,辞职后,便在新建房子靠路的墙上开了一个小窗,支起一块简陋的木板,摆卖起杂货来。写到这里我对我的父亲涌起了一股同情和敬意。那时候我们兄弟和母亲根本不把父亲那个“杂货窗”当成一回事。当时那情景,父亲应该是十分潦倒、落拓的,可你永远不可能在我父亲的脸上看到落拓和潦倒,他总是笑呵呵地跟来买零食的小孩开玩笑。
我父亲似乎跟谁都谈得来,却没有身份、学识相称的朋友,那些曾经与他同事的干部,那些曾在我面前夸我父亲有文才的教师,在我父亲成为小贩之后,几乎没有一个专门来看过他。父亲的神情并不落寞,他有了新的交谈对象,那是一些闲着无事的乡亲。他对那些来串门的乡亲吹牛。有时候我十分体谅父亲的吹牛,我觉得他的乐观、自信,是靠“吹牛”来支撑的。
父亲的“杂货窗”变成“杂货店”,有母亲和二哥的支持。那时候我不在家乡,具体情况不大清楚,也许是当时经济形势较好,小小的“杂货窗”居然也风生水起,引起了母亲和二哥的重视。
父亲的“杂货店”建起来后,干了大半辈子农活的母亲彻底弃农从商,协助父亲开店。能干的母亲负责到两英进货。
我和二哥到父亲的“杂货店”买东西,总是多付款,从不白拿,以此表示支持。白拿父亲的东西,他会很不高兴的。
父亲的“杂货店”在其黄金时期,大致一个月能赚到2000元左右吧,父亲在家乡建第二所房子所花的钱,便大多是这个“杂货店”赚来的。在汕头供房所需,也有部分是这个“杂货店”贡献的。现在父亲可能还有些存款。按我的计划,父亲的存款我会一直让他留着。我每月寄500元给父母,他们能把这500元用光就好了,就怕他们太节俭了。父母同龄,今年都是虚岁六十五。我希望在他们七十岁的时候,我有较充足的条件让他们到城市来颐养天年。老人百年之后,我会把他的存款平分给孙辈,哪怕每个孙子、孙女只分得100元,也很好。
你可能已经知道,我们一家人脾气都不好。昔年母亲打骂子女是常事。二哥原来脾气也很坏,在参军退伍回乡之后,性格有了大转变,只是偶尔会对自己的老婆、儿女发发脾气,没看到他跟别人红过脸。大哥昔年对自己的老婆、儿女发脾气比较频繁,一说起我父母,就痛骂不休,与人聊天争论问题时会骂人,现在好多了。我父亲讲起家风、修养来头头是道,但他在家里大发脾气的频率不比我大哥少。他在家里经常骂我母亲。起初我母亲很怕他,直到他当小贩以后,我母亲似乎把他看穿了,便不再怕他,喜欢跟他大吵特吵,喜欢在亲友中数落他的不是。现在父母似乎比较和睦了。我以前也是很情绪化的人,不良情绪积压到一定时候,总要以某种方式发泄出来,所以我会体谅别人的坏脾气。
克文,下面简单说说我的侄子、侄女们吧。
大侄女秀贤小时候脾气也不好,现在是个人修养改变了她的坏脾气吧。她很聪慧,好学上进,中等师范学校毕业后坚持进修,现在是本科学历,综合素质较高。她参加工作至今有六年了吧,六年来,她的工资有一半交给她母亲。她是个中学教师。以个人利益论之,我觉得,让她做一名教师有点浪费人才。
秀贤的弟弟子贤是学医的,我觉得他学医比较合适。大嫂总说子贤的性格很像我,子贤也曾以此为荣。我知道他们所认为的性格像我,是指以前的我,我总觉得性格像以前的我不一定是好事。我觉得子贤太老实了。老实人遇到好人就好,遇到小人、恶人就惨了。小人、恶人往往欺善怕恶,欺软怕硬。我现在教育晚辈,虽然仍是倡导善良、正直,但我也强调要不断增强自己的力量,要敢于为自己的正当权益、为公道和正义而斗争,但要认清处境,准确把握,不做无谓牺牲;我倡导宽容、谦让,但否定把懦弱当成谦让和宽容;我主张不惹事,但不怕事;我不再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我主张敬重君子,在条件许可之时打击小人……
辛贤也是个好孩子。他与我一起开书店时,我觉得他做事很认真,但他没有堂侄ZB这样开朗、活泼,他常常低着头,口头表达能力也没有ZB流畅。他也很聪明,却不喜欢读书,只读到初中毕业。他手巧,适合做手艺,这点倒像他父亲,他父亲本来是个技艺高超的木匠,只是干了没几年就不愿干了。我很想带着辛贤做事,像带着ZB一样。让他们两个人一起做事,辛贤可以管理内务,ZB可以向外开拓。
我对秀贤姐弟三人的人品是绝对信任的。他们像我一样有正义感和同情心,他们绝不会干我所不齿的事。
秀贤姐弟三人写字都很漂亮,而我们兄弟仨和小妹写字都很难看。都说写字能表现一个人的性格,我也相信这一点,但性格却是不能用漂亮和难看来形容的。
二哥的孩子还小。
大嫂在人格方面与我们兄弟大致一样,二嫂则不然。也许因为二嫂的关系,二哥的孩子在先天上以及在来自母亲的影响方面,都会比较多元,孩子的品格可能会比较多样。他们大多在汕头与我一起生活过,我一回家乡,他们都很亲热,我也喜爱他们。
如果那一天我的晚辈遭遇什么失败,陷入人生低谷,灰心丧气,来找我倾诉,我会以鼓励为主,以肯定他们的优势为主,再冷静地帮他们分析失败的原因,绝不因为他们的失败而轻易否定他们。我因失败而被他人否定的情形,现在想来,还是感到厌烦。那些人对我的否定,就像我父亲,想当然、自以为是、一叶障目,他们所认为的我失败的原因,是根本就不是那一回事的。我不失败、落魄还好,一旦失败、落魄,在他们那儿就一无是处了。我很愿意把他们的否定,看成是善意的,但我却在他们的话语中感觉到他们的势利。看到这里,你不要以为我是个不容别人否定、批评的人,事实上,我是有较强自我反省能力的人,我常常自己否定自己;我缺乏自信,肯定和鼓励对我来说,比否定、训斥更重要,尤其在我落魄之时;好多时候,我非常乐意倾听人家善意的批评,尤其是人生景况较好的时候。如果我有点自负,那往往是出现在最落魄的时候,在遭遇不断否定的时候,或许出于逆向心理,或许出于不服输心理。
(三十四)
现在许多朋友都知道我十分疼爱女儿,克文,你肯定也知道。
我女儿已经九虚岁了。我很想再拥有一个孩子,儿子、女儿都好,最好是儿子。妻子也有同样的想法。可是,也许是我身体的原因吧,一直未能如愿。
我想再拥有一个孩子,除了我非常喜爱孩子之外,还有一个原因,这个原因就是我有一个想法,这个想法在现在、在城市、在我这个年龄段的人中是落伍的,我说出来,你不要笑话: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如果女儿嫁出去了,就意味着我要绝代了。今天的年轻人很少会把绝代不绝代的问题放在考虑之列,我不年轻,但也不算老吧,却有这个“老头脑”。我不想绝代,但有些事只能听天由命。我也一直在调养自己的身体。
我也理解那些不要孩子的夫妇,是女人不愿生小孩也行,是为了事业也行,是贪图享受也行,我都理解。其实在满怀爱情梦想的时期,我也想过不要孩子。我曾渴望拥有一份百分之百纯粹的爱情,我觉得孩子对爱情是一种干扰。我这样想的时候,也是喜欢孩子的,侄子、侄女们没少被我带过、逗过,在两英教师时,带侄子、侄女玩曾成了我周末回家乡的一个动力。但那时节对我而言,爱情的魅力太大了,它如果出现,几乎可以掩盖一切。
但也是在那个人生阶段,在根本就不知道哪个女孩将是我的妻子的时候,我居然写了一篇短文,题为《写给孩子》,投给一家刊物作卷首语,里面有我的真情流露与至今不变的人生观。全文如下:
——孩子,父亲是个平庸的人,也许先天,我不能赋予你很高的天资;后天,我未能供给你优裕的环境。但是,我将把优化你的性格当成毕生的力作。
——孩子,百折不挠,有志者事竟成,而更重要的是乐观。人生多艰,乐观是最大的福份。就算成功与你无缘,你仍要用你怡然的心境去面对生活。在春天,你不要看到花开就想到花落;在秋天,你不要只看到树下的落叶而忘记了枝头的硕果。
——孩子,你要学会喜欢别人,爱别人。即使与陌生人擦肩而过,也不妨看作是一份缘。只有心地如此,你才会对别人真诚帮助,由衷赞美。在你的心灵中没有伪善,也没有曲意奉承。
——人是唯一会笑的动物。你要好好享有这一人类的专利。你不要去追逐各种时髦的掩饰,戴上各种流行的面具。一切矫情都不属于你。如果星月被雨水淋熄了,请用你清纯的微笑点燃那一段黑色的时光。
——孩子,你的父母为你操劳,为你牵挂,你不必觉得欠我们太多。我们在付出的同时也在获得:操劳的甜蜜,牵挂的温馨。你感激我们,我们也感激你。人与人之间都能心存一份感激,那天空将更加晴朗,人生将更加美丽。
其中我最喜欢的话就是朴朴素素的这两句:“孩子,你的父母为你操劳,为你牵挂,你不必觉得欠我们太多。我们在付出的同时也在获得:操劳的甜蜜,牵挂的温馨。”我的父母总喜欢向我们喋喋不休他们养育子女的辛苦,总喜欢让我们觉得欠他们太多。偶尔念几句,我并不反感;他们说得多了,我就产生了逆反心理。我有时就想,来到这个世界,不一定是我们自愿的吧,既然你们把我们带到这个世界,养育我们成人,就是你们的责任呀。而且,哺育孩子,也是一种动物本能。那时我没有自己的孩子,只是觉得逗着侄子、侄女们玩,很快乐,有时想起他们,也有一种温馨的感觉。现在,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更觉得为孩子付出的辛苦,与孩子带给我的快乐比起来,不值一提,甚至,付出本身就是一种快乐。换一个角度来说,是我对孩子的爱带给我快乐。这话我可能已经说过了。
没有妻子,就没有我的女儿。下面我再说说我的妻子吧。
我已经记不起认识妻子时是哪年哪月了,一些细节却历历在目。根据女儿出生时间推算,认识妻子的时间可能是1996年年初吧。我所供职的报社与一个旅馆毗邻,她有同学在旅馆当服务员,她到旅馆找同学聊天,我和同事也常到旅馆服务台坐一会,所以有了认识的机会,也就认识了。我邀请她到我单位打乒乓球,她走时,我送她一张名片。第二天晚上她打电话邀请我到她家坐,我说工作忙,没有去。后来也许是因为无聊,我主动打电话给她,约她出来玩。她出来了,两个人到露天茶座喝茶,还到歌厅唱歌。以后我就常常去她家吃饭,领了工资,还塞给她母亲800元做伙食费。她也开始给我买衣服了。我还住到她家里去。她家很窄小,很简陋,像贫民窟。有个不到1米高的小阁楼,我和她就住在小阁楼上。那时候,她总把我的衣服烫得直直的。下雨天她拿着雨伞在我单位门口等我下班。
但是过了不久,我就发现自己并没有爱上她,也难以爱上她,就疏远了。不怕你笑话,当时引起我疏远她的直接原因是这些细节:我们一起到我家乡,我觉得她对乡下的一切都很拒绝,对乡下亲友很冷漠;我们一起走路时遇到乞丐,我要找小票子施舍时,她总是态度很坏地摆着手赶走乞丐。现在我的妻子不会这样了。
记得停止来往好长一段时间,她忽然打电话给我,说她有话跟我说,我到楼下门口找她,发现她怀孕了,肚子已经很明显了。
看到她这样,我立即回心转意。人家要分手会让女方打胎,我看到她的大肚子就产生了温情。我们又走到一起了。
我们很快办了结婚证,还拍了婚纱照,在父亲选定的吉日里,她真正嫁了过来。
但不久,不知因为什么事大吵了一场。当时她肚里的孩子已经八个月了,她说,不是有了孩子就一定得跟我过,还可以打胎离婚。我气得要死。我说,孩子都快要出生了,你还这样说,这对得起孩子吗?要离婚可以,把孩子生出来再离婚,孩子给我养。
当时,我已经对妻子肚里的孩子产生了感情。但说妻子对自己肚里的孩子缺乏感情也不客观,吵架时说的是气话,不能当真。但我觉得这种气话还是不说为好,因为我觉得已经八个月的胎儿,会因为这句话而受到伤害的。我们不是相信胎教吗?
吵架后,妻子就回娘家去住了。
1996年11月14日,女儿出生,当时我写下《“千金”出世》一文。全文如下:
(1)
俗务琐事把人的心灵感应消磨殆尽,骨肉的诞生居然毫无感觉。等到你赶到医院,女儿已出生两个时辰了。襁褓中的小“千金”微微睁开眼睛,鉴别性地把你看了一眼,又进入混沌之中。你不知她是否乐意接受你这个父亲,但你却一时亲热不起来。你的骨肉便是这么一副尊容么?皱巴巴的小脸黑里透红,大脑壳,毫无光泽的头发既稀且短。
你属柔情似水之辈,非热情如火之人,与人交际从不逢人知已,极少一见如故,对自己的骨肉也不例外。同室的产妇见你没有初为人父的激动,以为你不喜欢女孩,好心地说了一通生男生女都一样之类的废话。
你细细地端详女儿,看着她的小脸一点一点平滑,逐渐有了弹性,逐渐有了光泽,这也许是一个男人最心软的时刻,一种前所未有的舐犊之情柔柔地在你心灵最温润的深处流过。这时,旁边帮忙的亲戚说什么红包之类,你已充耳不闻。
作为父亲,如果你没有亲眼看看自己的骨肉脱离母胎之后,皱痕密布的疙瘩脸怎么在你的目光下渐渐平滑如玉,那一定是一种遗憾。
(2)
这时候,你又是多么地崇仰母性,从自己的妻子到别人的妻子,从自己的母亲到别人的母亲。“我要高声赞美女人,因为女人是人类的母亲。”每个人的诞生,都要面临一场生死决斗,这时候与他同舟共济的,是他的母亲。只有女人,只有母亲,才能彻骨地体会到生命之艰辛。
你无法回避地又一次想起母亲生你时的惨痛。在床上痛不欲生地翻了三天三夜,年迈的接生婆在母亲渐趋平静时做出了错误的估计,使失去了耐性而又忙于活计的婶姆们纷纷离去,肩负全家生活的父亲又一直在外劳碌。就这样撇下母亲一人。而你就在这时候不合时宜地叩开了这个世界的大门。母亲挣扎着从针线篓中抽出一把用了十多年的锈迹斑斑的剪刀,剪开了你与母亲有形的联结。也许,母亲的惨痛已注定了你一生的磨难,你不合时宜的生命开端又注定了你终生的时运不济。生命的苦难使你悲天悯人,且由人及物。
十多年前姑丈猎得一穴居待产的小兽,记不清是什么了。姑丈说:这东西很滋补的。你看着它饱涨的腹下,隐隐有胎儿的蠕动;你又看了看它无比悲戚的眼睛……你的心被剌痛了。在姑丈磨刀霍霍的时候,你悄悄地打开了铁笼……
你还亲睹过母牛产犊的情景,它痛苦地挣扎着,泪水直流……牛犊出生后,它眼睛里流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柔光,那是万物共通的母性的光辉。几天后,母牛及牛犊都被冻死了,生产队把牛肉分给各户,饥肠辘辘的你拒食牛肉,因为它眼睛里的柔光总在你眼前浮现。
你崇仰天下所有的母性,你怜爱天下所有的胎儿。
(3)
都说造原子弹不如卖咸鸭蛋,拿手术刀不如握剃头刀。其实,后一句话是错误的。
在手术室里,亲戚代你送进了600元的红包,问同室的几位,送的都比你多。在关键时刻,我们有多少人心甘情愿地为腐败现象推波助澜。因为,没钱的人在医院里被见死不救、被敷衍塞责留下后患的事,我们听得多了。在这种时候,钱是强心剂。一个医生一天的红包,往往比一个教师一月的工资还多呀。
连送水的、看门的,也要红包。你不给,送的开水不冷不热,有可能是烧不开的,夜里外出不给开门。
金钱呀,你蒙蔽了多少道义,你扭曲了多少良心,你催生了多少罪恶,你颠倒了多少是非……
你多少次举手问天:上帝呀,你既然创造了人类,为什么要让金钱这东西横空出世!
(4)
你白天要上班,下班后即到产院,守候在妻子、女儿身边,这边安顿好大的,那边小的又哭了。你为伊消得人憔悴,只剩下一对眼睛又黑又亮。
身为人父,你忽然感到孱弱的肩膀上充满力量。你也知道了父亲的艰辛。
女儿,父亲没能混得一官半职,也不是大款,你会为没能成为小衙内、小贵族而心存不满么?人生总有许多不如意,世道总有一些不合理,但父亲将以自己辛勤的双手和聪明的大脑,去努力承担责任。父亲挣钱的手段尽管低微,但无损于他人,有益于社会,每一分钱都凝聚着心血。他用这清清白白的钱养活着你,即使不宽裕,你也应感到高兴。如果父亲沦于社会底层,为养活你而被呼来唤去,或拉着黄包车,或摆着小摊,风里来雨里去,满脸尘垢,你也不应该为这样的父亲而感到羞耻,而应该有一种心软的感觉……那是一种很美好的只有亲人之间才存在的情愫。
父亲尽管卑怯懦弱,尽管忧郁,尽管性格上还有许多缺点和弱点,但他也具有好多熠熠生辉的品格:正直、良善、执着、永不言输……你要为这样的父亲感到自豪。
父亲来自贫穷落后的山村,而你生长在繁华都市,你将集山里人和城市人的优点于一身:比如山里人的淳朴、古道热肠和城市人的文明,而不是成为一个势利、狭隘、冷漠自私、看不起乡下、看不起穷人的小市民。
(5)
就在女儿出世的那天晚上,你还匆匆赶往供销学校为文学社讲创作体会。恪守信用的你不愿让近百名学生的期待落空。
当你赶到学校门口,文学社的指导老师及学生代表已“恭候多时”。你在表示歉意的同时说明了来迟的原因。
利用你讲话的间隙,文学社全体师生三次用热烈的掌声为你女儿的诞生表示祝贺和祝福。
女儿,你有福了!
(6)
写罢此文,忽然想到这个孤独的世界上忽然多了一个令你牵肠挂肚且将为你牵肠挂肚的人,她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你渺小的生命个体将在她身上得以作时间和空间的延续,走近永恒,你忽然泪不可抑、泪不可抑……
(三十五)
今天10月28日。刚才将厚厚的一叠手写稿撕毁了。那叠手写稿是写在信纸上的,大致是根据1997年前后至2000年去上海之前,随便写在一些纸张上的零散“日记”整理出来的,以1997年11月前后住院那段日子的记录为印象最深,住院那段日子对人生有许多想法。你可能已经听我说过,我以前的“日记”总是写得很随便,有时急着想记录什么,拿到一张纸就写了。读书时还曾写在课本边缘,晚上睡觉时会写在手脚上,第二天再整理。我以前写“日记”总是失控,写后想到什么就要补充,补充之后还要补充,注意力总集中在“日记”上。这是歇斯底里的一种表现方式,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
我记得第一次毁掉“日记”是在去红场中学读初二之前。我初一是在林招小学读的。林招小学“戴帽”,办了一班初一。毁掉“日记”的地点是在家乡村口的店里。记不清我说过没有,我父亲曾在村口建了一个小店,我大哥曾在那儿做木器活,我则在那儿卖青草水、米粥等。那是一个夜晚,我陷入歇斯底里的狂想,不知当时想的是什么,后来就把用薄膜包起来的一大包“日记”烧了。说是村口,其实离村里有几里路远,当时我大哥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我一个小孩子独自在哪儿,一定是恐惧的。现在想来,当时那场狂想可以称之为恐惧的转移。这也并非说我没有恐惧时就不会陷入狂想。我以前是常常陷入狂想的,说那一个毁掉“日记”的夜晚,是狂想让我忘记了恐惧,可能更贴切些。
此后我一定还是有毁掉“日记”的,因为我还有断断续续地写,却没有留下来。但没有毁掉“日记”的具体记忆了。
今天毁掉的那一叠厚厚的手写稿,共8本信纸,按每本50页、每页500字计,共20万字。今天翻了翻,本来是打算摘一些写进这封长信的,但很快就决定作废了。
只看到里面写我父亲的一些内容:
——他会因家人牙膏用得太快、走出房间没有关灯而大发脾气。我走出房间没有关灯并非是忘记关灯,而是因为很快就会回房间的。
——家乡的电比汕头便宜多了,可父亲不管天气多热,就是舍不得使用电风扇,喜欢只穿一条短裤,光着上身。我到现在依然觉得父亲光着上身很没形象,我那时带朋友回家乡总不肯带他们到父亲那儿去,就与此有关。现在父亲不会这样了吧。
写“日记”、整理“日记”,花了多少时间,说毁就毁了。可惜吗?有时我想,如果把这些时间、精力用在有意义的事上多好。但我很快就反问自己,什么叫有意义?我现在写这封长信就肯定有意义吗?我们好多时候是在瞎折腾,一个人是这样,一个社会有时也是这样。不管你是多么认真地做某件事,都不妨给自己一种游戏的心态。游戏的心态不是不认真,游戏也要认真地玩才有趣。游戏的心态是让你在做的过程中感到快乐,而不必过分注重结局是否有意义,不必把快乐都押在结局那个“意义”上而忽略了过程的乐趣。写日记的过程是快乐的,而不是病态的,就好了,而不要寄望那些日记将来能有什么大用场。
我在上海工作时,写日记就不会陷入病态了,用大16开的笔记本认认真真地写,字很工整。这种正常的日记,一共写了四年,共写了三大本,其中一本还没写完。不是每天都写,是想写才写,有时十多天才写一篇。今年的日记,都“糅”进这封长信中了。今后如果要写,就用电脑写,发在个人网站上吧。
本来打算在这封长信中写到在上海工作、开书店、重回ASL公司工作这三个人生阶段时,依靠那三本日记,写得详细一些,但现在不想这样了。
本来今天毁掉的“日记”中,有一些关于女儿的内容,此前一直觉得很重要,时过境迁,今天已经觉得并不重要了。
现在只凭记忆来写。通过记忆的自然过滤,把过去的事情抽象化、简约化。
关于女儿,还得从她出世之时说起。在《“千金”出世》一文中提到的那位亲戚,其实就是女儿的外婆。当时妻子住在娘家,是她母亲送她到医院的。妻子到医院几小时后就分娩了,各种费用是她母亲先垫付的。我在银行取了钱,赶到医院时,就把钱交给她母亲。我母亲第二天就赶来了,也拿来了一点钱,我也交给了女儿的外婆。记得当时妻子在医院住了四天,女儿的外婆说一共花了3000多元,我给她一共是4000元,可她算来算去,却说我还欠她1000元。我一直不认为她要贪我的钱,而是认为她算错了,或者手忙脚乱弄丢了。现在想来,当时也许是因为劳累而烦躁吧,她脾气很不好,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于是就大吵一场。吵架没好话,彼此都说了一些互相伤害的话。
吵架后,第二天我去看女儿,她就锁住了门,不让我看了,还换掉了门锁,因为原来的锁头我有钥匙。
我打电话给妻子,接听的不是妻子,而是她母亲。她母亲在电话中大骂我和我母亲,说我要害死女儿,我母亲也要害死我女儿,就挂了电话。
据后来妻子说,她母亲当时还在半夜中看到我潜入她家,想弄死女儿。
我母亲在医院抱过我女儿一会,第二天因为忙,再加上看到我女儿有她外婆照顾,就回家乡去了。可就是这样一抱,妻子的母亲就说我母亲对我女儿做了“诀”,想弄死我女儿,幸好她察觉了,请神明解了“诀”。潮汕方言中的“诀”,相当于巫术吧。
我母亲不懂巫术。她很疼惜孙子、孙女,我两位哥哥的孩子大多是她带大的,她看到我的女儿,心里不知多高兴呀。她告诉我,我女儿像我。我自己当时是看不出来的。
我与妻子的弟弟谈起她母亲的胡言乱语时,我说,听你母亲的口气也不像是恶意诬蔑,倒像是精神有问题。我妻子的弟弟对她母亲的胡言乱语也感到奇怪,他又告诉我,她母亲倒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现象的。
糟糕的是,我妻子居然相信她母亲的话。我开始是愤怒,后来是灰心。
后来,怕他们总神经兮兮、疑东疑西,我便不再去看望女儿了。后来我岳父在单位分得一套房子,他们一家迁走了,也没有告诉我。
我和我女儿,就这样分开了,当时她才出世没几天吧。直到1998年中秋节前不久,我才重新看到我女儿。
我女儿的外婆、我妻子的弟弟,对我女儿都是非常疼爱的。
我岳父是建筑公司的员工,很少在家,退休后,又帮自己的侄子搞工程,是他们一家的经济支柱。他也疼爱我女儿。
妻子在女儿满月时就去当促销员了。现在想起来,那段时间是苦了她。但她不该相信她母亲的胡言乱语呀。
在吵架之前还有一点小矛盾。当时因为穷,看到女儿一天用掉十多元纸尿布,就对照看我女儿的岳母产生怨意,还讲给朋友听,现在想来,这应该是我的不好吧。当时我是不主张用纸尿布的,我妹妹曾带孩子在我家住,留下很多可以不断换洗的尿布,我要拿出来用,岳母不屑一顾。
当时我没有现在这样好脾气,看到女儿莫明其妙总是哭个不停时,也会觉得烦;在女儿重新进入我的生活版图之后,我也曾有一次,因为女儿哭闹不休,不管如何哄骗都无济于事,而大发脾气。我还曾试图通过循循善诱,说服女儿不要哭闹,但后来我自己想明白了,女儿的哭闹只是不良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的发泄。我理解了女儿的哭闹,便不再为此烦恼。
因为父女分开这么长的时间,女儿对我不亲热,非常不喜欢到我这边来,总要在她外婆那边住。我们父女俩有很长的一段磨合期。这两年,女儿对我越来越亲热了,但还是喜欢把我当小朋友,以前总是要我跟她一起玩游戏、唱歌、跳舞,是幼儿园教的那些,有时就摆弄五花八门的玩具,现在是下棋、打扑克,什么棋都有,采用最简单的玩法。女儿在玩方面并不聪明。
女儿学习很用功,上课很认真,学习成绩好。你现在问我女儿最喜欢什么,她说最喜欢读书。大家都说我女儿长得像我,性格更像我,我也觉得像,尤其是某些方面有点古怪的性格。但我小时候对待学校的功课不像女儿这样用功。我喜欢看课外书。我买了许多儿童图书给女儿,还给她订了儿童画报,女儿似乎不是很喜欢。
在女儿四岁半的时候,我写了下面这篇文章:
四岁半的女儿依然站在摩托踏板上,站在我的下巴下面。我喜欢用摩托载她兜风。四岁半的女儿胖乎乎的,高度与宽度也均衡。女儿一直胖乎乎的,高度和宽度从日趋均衡到已经均衡。我头稍一低,下巴就抵住她的大脑袋。我喜欢用下巴摩挲她逐渐黑亮起来的头发,闻着上面洗发精的气味。
她刚出生时,最让我注目的便是脑袋之大。那时不但大,而且尖,削尖脑袋往里钻,钻进这个纷纷扰扰的世界。女儿在两岁多的时候就已经长得比较协调,不会因头大而明显呈头重脚轻之态,协调不但是上下、四肢的搭配,五官的合作也颇为和谐。和谐就是好看。女儿不但好看,而且耐看,耐看得益于她的“份量”。女儿不是那种单薄的漂亮,不是那种病态的俏丽,不是那种玲珑的标致,而是大手笔的美,美得“厚重”,美得大气。女儿的肤色不白,这也是为了配衬她的大气。白净的肤色虽不能说是病态,却是与女儿的整体风格不相适应的。我这里说的是女儿的长相。
女儿的个性也是粗粗砺砺、笨笨拙拙、大大咧咧的。她的情绪大起大落,哭呀笑呀大鸣大放,玩起来很疯。一些超市、麦当劳、肯德基都设有儿童乐园,她在里面蹦起跳落、攀上溜下,都是很耗体力的,她能不间歇地折腾几小时。她体壮力大。带她到这些地方去,看着她尽兴地玩,是我很惬意的休闲方式。与女儿在一起,我的头脑会变得很单纯,只感到人生的美好,没有什么烦人的杂念。女儿干不来细致的活,手工总是做得十分拙劣,简直是胡乱拼贴。写字很难不“出格”,描红一般都“出线”,涂色老是把许多颜色涂上去,涂得一塌糊涂,辨不清本来面目。她穿鞋总是左右颠倒。说了她多次,她穿起来也不再随随便便了,左看右看是研究性的眼神,可穿起来依然是左不左右不右。
如果凭上所述断定女儿是个粗心人,显然有失公允。她小小年纪,却已细心到令我吃惊的地步。有一次她与她妈妈外出时,妈妈忘记带钥匙,从此总是她提醒妈妈带钥匙;有一次她与妈妈去做客,妈妈把手机忘在亲友那儿,从此总是她提醒妈妈不要忘了带回东西。说这些话时口气很大人化,态度也不好,横着脸,瞪着眼,像是大人责备粗心大意、丢三拉四的孩子:勿再唔记得带钥匙呀!手机记得带呀!你有什么事吩咐她,你自己忘了,她却记得。老师布置什么家庭作业,她总是要把作业做好再去玩,她从不会因为玩而忘记做作业,尽管她很贪玩。她做作业的专注程度也是很让她妈妈担心的,妈妈常常要在她做作业半小时左右“干扰”她一下,动员她去玩一玩,或弄点好吃的叫她回过神来吃,暂时把作业忘掉。女儿这时的脾气会很不好,很不耐烦的样子,她不喜欢谁打断她做作业。她做起作业来甚至忘记小便,等到憋不住时就慌慌张张地往厕所跑,这时候往往会撞倒什么东西。
我的侄子侄女们都是以乖巧听话赢得我的喜爱的。我原以为我不会喜欢乖张任性的孩子,而我的女儿顽皮、乖张、古怪、暴躁、孤僻、固执,常常令我啼笑皆非,可我就是喜欢,没有理由地喜欢,仿佛我本来就是个古怪的人,只喜欢这种古怪的孩子。喜欢和爱往往是没有理由的,如果要我硬说出个理由,那只有一个,她是我的女儿呀!她的身上,她的性格、心理,都有我的基因,我的烙印。即使我并不欣赏自己的性格,但我的性格投影在女儿身上,我就喜欢起来,欣赏起来了。如果女儿听话取巧起来,像个小大人,一定没这样好玩了。
如果不是专注地做某件事,比如做作业、砌积木、玩娃娃家时,女儿是十分躁动的,她上窜下跳、鸡犬不宁,恨不得把屋顶掀翻、把地板踩塌。当她专注地做某件事时,会给不明真相的人一个错觉,以为她很安分,很恬静。其实你只要看她的眼神,如果你懂得观察和分析的话,你会看到一种力量,一种不安定的因素,一种内耗。她在思索,她在全神贯注。她凝神的目光使我不安。即使是玩,她也要加进不少想象的,我不知她的大脑袋里面在转着什么,但我看得出来。她同我一样,没有悠然自得享受人生的命。她做事时看似安静,但心中的“烦躁不安”正在累积,当积累到一定的量,她便大哭不休。女儿的哭常使人“四米金刚摸不着头脑”,但我理解!她现在还小,她可以任性地无所顾忌地把自己的“烦躁不安”哭出来,等到她有所顾忌、懂得掩饰与抑制了,即使表面风平浪静,内心却是惊涛骇浪,别人连知道都不,又怎能去分担和理解呢!躁动和抑郁,一静一动,静如处子,动若脱兔,是两个极端,却是同一种心理状态,一个极端的人最容易走向另一个极端。这是我的悲哀,但我无法改变。我连自己都无法改变,又怎能去改变她呢!我仿佛看到了她的未来。我常为此黯然神伤。我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动荡的生活是安定的另一种方式。我注定要终生辗转,来换取心的宁静。”不知有几个人读懂我。
她妈妈问她:“嘉嘉,你刚才哭什么?”大哭过后的女儿往往会有片刻的娴静,像个小淑女。这时候她偶尔还会流露出一点不好意思。她有时笑而不答,更多的是顾左右而言他,间或会说出个理由:“我要找奶奶!”其实在她外婆身边,她也没少哭的。好多事不需要理由,却需要借口。四岁半的女儿无师自通地使用起“借口”来,当然她本人并不知道这是借口,也许她和她妈妈一样以为她是真的为此而哭。我六七岁时就上山放牛,每到黄昏之时心里便没来由地极为难受,有时会一路悲号地赶着牛儿回家。那时候没有人问我,因之我不需要借口。
女儿嚎啕大哭的起因有时也不能说是借口,而应视为无名火的导火索,也可以看作不是先因后果,而是先有了女儿要哭这个结果,再找个原因套上去。她烦躁不安的心理因素像地下岩浆寻找着突破口一样,她的脸像六月天,她的泪像六月的雨,说来就来。为了显示她能干,她做得来的事不容别人插手,比如按门铃,开门关门,开关电器、电灯等。如果你不小心“染指”了她的“业务范围”,她便大哭不止,绕梁三日,余音袅袅。
我的女儿不会撒娇,这也是她与众不同之处。她的哭一点也不娇气,不是装腔作势的,不是尖声细气的,不是有声无泪的。她的哭声嘶力竭,她的泪汹涌而出。她只哭不泣。
说完她的哭,再说她的笑。她的笑也迥然于其他小女孩,她不会含羞微笑,不会嘻嘻轻笑,而是哈哈大笑,仰天豪笑。像哭闹一样,她笑闹起来也是纵情尽兴,响彻云霄。虽说是笑比哭好,但先写哭后写笑也是“先苦后甜”,寄望女儿笑在最后。把女儿的哭写得淋漓尽致,费了不少笔墨,写她的笑便只好一笔带过、惜墨如金了。
四岁半的女儿已经会打电话了。她只记得两个号码,在我这边打到她外婆那儿,在她外婆那儿打给我。她打电话像我一样高声阔喉直嚷,却学着她妈妈的口气批评我声大如雷吵死人。早几年在外面打手机时,我常引人侧目,那目光的内容我懂:“乡下笠”摆架势。好在现在手机早已不是“王谢堂前燕”,人家才会相信我打电话声音洪亮是出于习惯。
女儿好记性。幼儿园里教儿歌,她很快就背下来,回到家里便伊伊呀呀地念呀唱呀,还摇头晃脑、手舞足蹈地,把一家人都逗乐了。她两岁多时,她妈妈带她到一家商场门口领取奶粉公司的赠品,一年后,我载她经过这家商场,她便指着那商场门口直嚷:去拿奶粉!去拿奶粉!她以为天天有赠品大派送。会展中心搞食品展销时,她与她妈妈去领赠品,花花绿绿的糖果、饼干装了一大袋,她很贪心,多多益善,其实她并不想吃,只是有人给她东西她就要。以后便天天吵着去会展中心,跟她说活动结束了,她不信,非得带她去亲眼看过才行。
女儿的吝啬也是十分可笑的。她的图书、玩具、食品再多,也不肯分一点给别人。在幼儿园里,老师吩咐小朋友们带图书来,换着看,她放着那么多漂亮的新书不带,偏偏挑一本破破烂烂的去,小朋友们都不肯和她换。午睡时,老师见她的小褥子比其他小朋友新、大,就向她借去盖,安排她与一个小朋友合盖另一条。本来这是讨好老师的一个机会,可女儿就是不吃这一套,去向老师夺回来,老师也觉得有趣,讲给我们听时,笑得很和蔼。现在,女儿逐渐愿意分一点东西给别人了。在女儿身上,我深刻体会到,吝啬是人的天性,大方是人的理性,是教育的结果。
女儿也有讨老师喜欢之处,她总是吵着妈妈早点带她上幼儿园,先去可以做好事,摆桌椅什么的,得到老师的表扬。我认为女儿此举并不是乖巧、讨好人,而是出自一种荣誉感。女儿是荣誉感很强的人,她学习认真,也是为了荣誉。
女儿还是个小守财奴,你给她钱,她像狐狸藏食物似的,妥妥贴贴地藏起来,还怕别人知道她藏在哪里。她的钱用手帕包着,放在她专用的小抽屉底层,在上面压上一本书,放上一些物品。以前,你无法向女儿拿到一分钱,但可以偷,或把“大张”换成“小张”,以前女儿没法认清数目、记得数目;现在,女儿已经能够认清并大致记得钱的数目了,你不能偷,但可以向她要了,年事渐长的女儿不再那么守财奴了。她有时听到妈妈说没钱了,会去抽屉里摸出一张最小的钞票,丢在地上,说:“拿去,不要老是说你没钱。放好呀,不要让爸爸偷走了。”听她口气,好像我常作案似的。女儿最小的钞票是十元。你给她十元以下的,她会说:“这么少的钱能做什么用呀?不要!”女儿拒绝什么时总用普通话响亮地说:“不要!”一些短语,比如“知道”、“再见”、“天气冷了”、“下雨了”,女儿总是用普通话表达,声音提高了八度,有点炫耀的意思。她学着她妈妈嘲笑我的普通话说不好,还模仿并丑化我说普通话的腔调。
四岁半的女儿终于愿意使用第一人称了。以前女儿总是在“无我的境界中”。她自言自语时,称她自己为“你”:你说呀,你要做什么呀?是玩娃娃家还是砌积木?要唱歌还是写字?跟别人说话时,称她自己为“她”:她要喝水!她要吃苹果!她今天不去读书。最狡黠好玩的是把“我”和“她”并用,这往往是在她做错什么事时:我骂她了,不要再骂她了。她骂了自己,就不让别人批评她了。
四岁半的女儿上下楼时总要我抱着她走。她埋怨我买的房子在六楼,太高了,害得她上下楼走得累死了。她还说我是搬运工,是专门搬运她的。我也乐意抱她。女儿最需要人家抱的时候我没有抱她,现在有“补偿”的意思。她胖我瘦,抱她上楼累得我气喘吁吁,但是我乐此不疲。
女儿的玩具很多,旧的她不愿送人,坏的她不甘丢掉,都放着。玩起来时,她喜欢把所有玩具都摆出来,是贪多求全的性格。于是整个家八十多平方,地板上、桌椅上,都布满了她的玩具。女儿摆玩具有她的想法,有她的秩序,但在别人看来,便显得乱七八糟了。你开门进来,乍一看,还以为家里被贼翻过了。
女儿喜欢熊,她的“玩具兵团”中便有个“熊氏家族”,熊妈妈、熊哥哥、熊妹妹什么的;女儿喜欢兔,小白兔,小灰兔,连现实中没有的“大红兔”都有了;还有小牛、小马、小猫、小羊、小猪、小狗……女儿读中班,她说那些玩具动物是中班的小朋友,她是“胡老师”,她妈妈是“陈老师”,她把教中班的两位老师都“请”来了。在任命班长的问题上女儿颇费踌躇,还征求过我的意见。于是我把她的“玩具兵团”变成个童话世界。
我说小朋友们凑在一起玩,小马说它是班长,要大家听它的话。集合排队时,小猪动作慢了一点,被小马踢了个四脚朝天。小猪哭了起来,小牛扶起了它,问它摔痛了哪儿,小羊拿一颗糖果给它吃,小朋友们都安慰它,叫它别哭。小马带领大家到山上玩。来了一只大灰狼,扑了过来。小马十分害怕,丢下小朋友们,自个儿逃得远远的。大灰狼张开大嘴扑向小白兔。小牛最勇敢,它用角向大灰狼撞了过去,把大灰狼撞倒在地,这时大家都围攻上来,七手八脚地与大灰狼战斗。连大公鸡也用翅膀捧起一把沙子,飞到大灰狼上面,把沙子扬到大灰狼的眼睛里去。大灰狼被大家收拾得顾了头顾不了尾,最后被打死了。
大灰狼一死,小马就跑回来,又说它是班长,要大家听它的话。讲到这里我提问:现在大家有没有听它的话呢?经过提示,得到女儿正确答案之后,我又提问:大家选谁当班长呢?
这个童话害苦了小马和小狗。因为玩具中没有大灰狼,只好委屈狼的近亲狗来演。从此小马和小狗总被女儿列为另类,其它玩具动物可以上床与她一起睡觉,天气冷了可以盖被子,小马和小狗被丢在一边,可怜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