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未行经西堤,籍还书少图之机,自永安堂(俗称万金油),沿“海皮”西上,爱群,大同,新亚,大新(南方大厦),邮局,海关(大钟楼),塔影楼,一栋栋熟悉的建筑,伴随着隐隐若似的珠江水味,触动久违的兴致,绕了一个大圈,挤进狭窄的电梯,终于再一尝“大同蛋挞”的香酥。
等电梯时,一位客人抱怨:这么多年了,怎么大同的电梯也不扩建一下,太小了,一次也搭不上十个人。听罢,我忽然想起儿时爸爸说过的一句话:佬头(世上唯一只有爸爸这么叫我),去大同饮茶咯,有电梯搭嘎。大同酒家在上世纪的三四十年代,是广州少有的拥有电梯的食肆。今天看来,这小小的电梯与我们习以为常的“大电梯”相比,确是与这个时代有点不相称了。
一边饮茶,一边翻看刚才拍的几张照片,迎亚运的城市外立面整饰工程,令西堤上的多数建筑物的外貌焕然一新,唯独南方大厦和邮局大楼,在一片新装之中显得格外灰旧。这种不相称,我在奥运前的北京没见到,在世博前的上海也没见到,唯独在我的家乡广州见到了。对比起邮局大楼隔壁的粤海关(大钟楼),那新鲜的米白外表掩盖了原本红色的砖墙,我倒宁愿这种光鲜不搞也罢。因为早就有建筑学家说过,涂抹在红砖墙体上的现代油漆,会使墙体的透气性降低,极不利于建筑物的长久保存。假如没有办法让它复原得更健康,那就干脆让它旧下去吧,这总比追求一时的好看,以及短暂的相称,更显得实在。
我不清楚是不是这样的原因,使南方大厦和邮局没有涂得光鲜些,如果是的话,那这种不相称真是太难得了,这对我们这个历来讲求步调一致的国家来说,确实不易。而在我的家乡能够看到这样勇敢的不相称,我实在为身为广州人感到自豪。假如我们一下子未能让旧建筑恢复原貌的光彩,灰旧的外表映照出来的却正是光彩的行为与坦荡的胸怀。这与前不久的“陕西渭南华县荒山刷绿漆”,以及我们身边许许多多的惘顾事实,花冤枉钱追求无无谓谓的外表光鲜一致等现象形成强烈的对比。
掩耳盗铃,鸵鸟埋首,很多看似荒诞的事情,却经常出现在我们的今天。视事实如不见,掩饰事实的根本,是我们这个时代这个国家最最缺乏的普遍思维,无论是对自己的认知和能力,还是对过去与现在,还是在文化以及科学,凡事种种,在起码看起来要一致的指引下,各种各样看起来很相称,却实在是很荒唐的,甚至是对我们的生活有损无益的事情天天在发生,有时候,这些事情多得几乎到了让人虚实难辨的程度。
我们,中国人,年复一年地概叹与国际大奖无缘,日复一日的期盼科技创新,又或者,为撼动人心的文化作品稀缺而长嗟短叹。相信很多人,包括社会管理者都很清楚,久未习惯面对事实的社会主流思维,正是中国在社会各领域久未出现突破的关键制障。
事实常常会让人难堪,尤其对于习惯被神化的中国社会管理者而言,能力的质疑让大多数社会管理者面对事实时更感惶恐。面对事实的残酷,遮掩能力的不足,是人类天生的动物生存本能。权力的叠加,让这些遮掩更高效和更具社会危害。尤其在事实与社会管理者承诺的不相称时,社会大众便有另一杆衡量“官话”的标尺,这标尺一旦经过一定时间的验证即会成型,成型后的这种社会共识,是不为“主流引导”而转变的,长期基于事实的感知,不过让各人多了一张适应不同时期社会生存的面孔。
社会管理者常常要在提高能力,遮掩事实这两种方式之间徘徊,以求真真假假的满足社会大众的部分期许,来维持相对稳定的社会局面。在正常情况下,这种折衷式的管理,会随着社会的发展,慢慢由掩饰事实较多,转向管理能力提高较多倾斜,世上没有一个不求能力进取,只会遮遮掩掩的政府能够被社会大众长时间接受的(强横的如奴隶、封建、殖民、独裁等皆难逃历史和民众的唾弃)。虽然就长期来讲,大众对社会生活的要求,总是要稍稍超过社会管理者的实际能力的,接受并以这个事实推进自己的管理水平,是每一个社会管理者最基本的技能。
长久安定的社会,离不开社会管理者倡导的一种尊重事实,提高能力的生活态度,以此推动社会的主流思维。社会管理者有责任让社会大众明白希望与现实的差距,而不是一再地使用权力掩饰这些差距,要知道无休止地注重看起来很一致,会让这本来是社会管理能力提高过程中的过度方式,成为众多官员的主要工作手段,于是乎,荒唐成了常态,空话大话假话成了标准的官话,谁不会讲可能连官都没得做了。这种危机源于大家都在不知不觉中,把回避事实,掩饰能力不足已成为高效生存的共识。
大家都知道,提高能力比遮掩不足来的难多了,能力的提高需要太多的积累,时间、挫折、勇气,紧要关头的出现往往不会等我们准备好了,危机面前,自知力有不递的人类,自然会操起动物生存的本能反应:伪装。面对问题,大多数人的选择是解决眼前的困局,社会管理者却应有比一般人更超前的认知,而不应该比社会大众的感知更愚钝,这样的社会管理者是没有谁会认同的,持续的愚钝是一种偏执,没有谁会愿意让一群不知如何解释事实,又不善于提高能力的偏执狂来管理社会的,这在历史上已经被无数次验证。
追求美,追求完美,谁都不会反对,但若果牺牲利益的最本源,不能迎难而上解决问题的本质,而通过取巧来掩饰能力的不足,看上去再美的东西都只会是浮华。真实的丑倒的是一栋建筑,虚伪的美塌的是一个社会。更何况美丑会因人而异,就如雅俗也可共赏一样,来自事物的真实感是人类生存意识中的第一追求,美丑雅俗等观感会时移世易,唯独真实感不会更替,只要我们继续在这个物质世界生活,事实就是我们的生活根本,这无论皇帝还是上帝都不可改变。
我爱你,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