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袜子
多少年来,我一直不愿意把那些破了脚趾头的袜子随手扔掉,总有一些舍不得的情绪在其中:那么好的一双袜子,才穿了没多久,只是脚趾头那个地方烂了一个洞,扔掉了真的很可惜啊!于是,我经常要找些针线来,笨手笨脚地将破袜头补好,这补好的袜子穿起来并无不舒服的感觉,心里倒有一种别样的踏实、安慰,有一种说不出的愉快心情!
小时候的破袜头都是妈妈缝补的,那时候妈妈缝补的不仅仅是袜子,还有我们的小衣服。
一盏昏暗的煤油灯点在床边,我们几个小孩子在床上你咯吱我一下痒痒,我挠你一下脖子,嘻嘻哈哈逗个不停,有时候也会停下来一会儿,歪头听妈妈低低地哼着老家的小调,在灯光下一针一线把我们的袜头补好。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突然意识到妈妈不在我们的床边了,就你一声我一声地喊妈妈,妈妈答应着从另外一间房子走进来,捏着爸爸的袜子。我们下意识地停止了打闹,安静地看着妈妈,妈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这只袜子烂的洞太大了,找不到(废弃的)补丁来补上了。
------第二天早上,我穿上了缝补好的袜子,是用爸爸的破袜子布头补上的,那块黑袜子补丁是那么粗硬,穿起来一开始总是有点硌脚。-----长大以后,我才知道,爸爸穿的袜子是浆洗过的硬质布做成的,很硬,很硌脚的。
是啊,那时候谁家不穷啊!那个贫瘠的时代、物质极其匮乏的岁月,妈妈总是在忙完了一天的庄稼之后,一边唱着地方小调,一边给我们缝补衣服、袜子,“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勤劳的父辈将贫乏的生活打理得并不困苦,相反,却是那么的祥和、安宁、欢乐。贫瘠并不等于穷困、穷苦,只要不至于饿死,生活总是那么坚韧地快乐着。
上了大学以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在行李包里塞了两双破袜子,但是到了学校就偷偷地扔掉了:大家在一个宿舍里住着,穿着带补丁的袜子多难为情啊!大学一年级的时候因为运动很多,不知道穿破了多少袜子,虽然是那么的不舍,那么的惋惜,但还是很”大方”地扔掉了那些破袜子。
那年大雪纷飞的寒假,我从石河子市赶到乌鲁木齐城郊的一个县城,下车之后又顶着大风雪狂奔了一个小时的路,去一个亲戚家里过春节,到家里之后,亲戚家的奶奶(我应当叫高祖母了)就催着我把鞋子赶紧脱了,用温水洗脚。
呵呵,鞋子里全是水,脚上还冒着热腾腾的水汽,袜子已经破了,脚趾头露出来很多,我脱下袜子就顺手一扔,高祖母在一边看着,慈祥地笑着说:现在的袜子一点都不经穿了,我给你去洗一洗,补一下还可以穿吧。
我却说,高祖啊,不要了,烂成这个样子就不穿了吧。高祖母却笑着,捡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出去洗袜子了。
晚上,我们一家人围在房间的沙发上看电视,高祖母就坐在我的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电视,主要还是在帮我缝补那双破袜子。我哪里好意思呢,先是劝高祖母不要缝补了,后来我坚持要自己来补袜子,但是高祖母却很认真说:你一个大小子哪里会补袜子啊?亲戚们都说,就让老人家给你缝吧,闲下来她会难受的呢!
高祖母的背已经驼了,发胖的身体坐在一把木质的椅子上,显得很吃力;眼睛也不好使了,有时候要把袜子拿得很远,迷上眼睛才能看清楚从哪里下针,时间一久可能眼睛就模糊了,老人家找针脚的时候,会急得嘴角紧紧地嘬在一起,花白的头发颤颤地抖;那双粗大的手,捏着那根细小的银针,是那么不协调、那么费劲啊!
但是,那缝补好的袜子,我却穿得非常受用,本来就是一双厚棉袜子,现在高祖母又将袜底加厚了一层,而且连袜头一起缝补上的,很难看出来那是一双缝补过的袜子,穿起来更加暖和、柔软、舒坦了!
过了春节去上学,临走时候,高祖母还笑呵呵地说:乖乖,哪有那么多袜子能扔掉啊,下次带来我帮你一起补好,不就烂一个小洞吗,扔掉真的是罪过哦!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愿意把破袜子随手扔掉了。
第一次自己动手补袜子,就是在大学的宿舍里和同学们一边聊天一边缝补的。从惊讶、善意的大笑,到后来的模仿,我们那个宿舍里很多人至少都补过一次自己的破袜子。
我自己补袜子却是很简单:不用布块、不加脚垫,用线把破了的洞纠结在一起即可,后来越来越熟练了,针脚就变得小,看起来也更好看了;虽然从来没有打算在破洞处缝补上一朵梅花,但是那密密麻麻的针脚却是很踏实把脚趾头包裹住了,实用也是一种美。
让袜子尽到全力吧,就是这么简单。否则,“不就烂一个小洞吗,扔掉真的是罪过啊”!
2010-10-2于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