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有文化遗产还是没文化


     光有文化遗产还是没文化
 

  ○许石林  

  为期4个半月的欧罗巴利亚艺术节结束了,以中国为主题的本届欧罗巴利亚艺术节,经过精心的策划,是“中国近年来在欧洲举办的规模最大的文化展示活动”,是一次成功的文化外交。因为欧洲人看到、也一定程度地体验、亲近了中国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并对这种文化表示了赞叹和神往,当然对拥有这种文化遗产的中国人表示了羡慕和尊重。因此说,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文化外交。

  据说这是一个“大而全的布局”:从传统的京剧、民乐、皮影木偶、民俗展、文物到文学电影、现代话剧、当代艺术等。是的,那些曾经的文化艺术比如皮影木偶,在这里被郑重地展示给外国人,告诉他们;我们的皮影戏是电影的老祖宗,我们的祖宗曾经创造了这样的文化来温暖自己千百年的世道人心。这样的展示,即使是意在炫耀我觉得也没什么,说的都是事实和历史嘛。通过展示祖宗创造的文化,宣示我们祖宗曾经阔气过,应该说是自豪和骄傲。用祖宗创造的文化在外面的世界为自己赢得精彩的赞美——“必须的”。

  那么,这些为我们赢得外人的赞美和神往、为我们挣了面子的文化,是如何服务于我们当下的中国人的呢?当下的中国人是如何让优秀的传统文化继续温暖自己身心的呢?正在召开的全国两会上,人大代表许荷英忧虑地提出了一个议案:加大对包括戏曲在内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力度,增加资金的投入,“让文化承传者能坚守自己的阵地。”许荷英还提出应该借助网络的途径和力量来传承戏曲艺术,吸引青少年关注并热爱传统文化。

  许代表的忧虑并不是今年才有的忧虑,几乎每年的两会上都有同样的声音,去年的两会上,冯骥才先生就提出过同样的问题。据不完全统计,中国传统戏曲剧种最多的时候有394个,1949年的时候还有360多个,到了1982年,减少到317个,而2004年统计的时候只剩下260个,60年共损失了134个剧种,占到总数的35%,而许多还在活着的剧种已经是变异地、残缺地存在、有的剧种因为后继无人,已经名存实亡了。即便如京剧这样的大剧种,国家为其投入的资金的力量不可谓不大,但也是变异地存在着,已经不能演出更多的本戏即完整的剧目。许多名演员很有名,但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名角儿,因为他们演出不了一定数量的本戏,唱来唱去就是那几段、演来演去就是那几折。在近年来复排演出的老戏中,错漏百出,人物的行头穿戴错误等硬伤比比皆是。曾经风靡戏曲界的《封神榜》,因为找不到全套人物脸谱的造型,现在已经复排不出来了。

  就拿屡屡到外国展出,吸引外国人赞叹的中国皮影戏来说,其生存更为艰难。偶尔爆出的亮点,比如话剧《白鹿原》推出了陕西老腔皮影,但也是对其进行了残酷的切割和扭曲,对该剧种的出名有好处,但对该剧种的整体生存却起到了误导的破坏作用,同时对一般观众来说,是一种文化信息的干扰,让人以为传统的皮影就是那种德性。许多真正在戏剧文学上、在戏剧音乐上都具有文化宝藏意义的传统戏曲如碗碗腔皮影,则面临着只给匆忙的旅游者表演片断以博取好奇心的窘境,许多身怀绝技的艺人老迈凋零、艺术宝藏沉没、艺术承传中断等惨状却没有人关注。

  中国人对外国人说自己的文化历史悠久,仿佛当下的自己拥有这些文化似的。文化遗产可以盯着看,往往盯着盯着,就产生了自我暗示,以为眼前的文化遗产就是自己拥有的文化。

  什么是拥有文化,拥有文化遗产和拥有文化不是一回事儿。拥有文化遗产充其量就好比说:别看我现在穷,我祖上是很有钱的。而拥有文化就是我当下就很富很有钱。所以,我作为一个陕西人,常常说自己的家乡是文物大省即文化遗产大省,但却不是文化大省。为什么?因为你不该让你那么优秀的传统文化如碗碗腔皮影面临死而见死不救;你也不该将满街丰富各异的文化风景——招牌,统一制作成那么难看的标准式样;你不该花那么多钱搞的城墙灯会,却将灯制作成简单的死板的仿生样式……而你的城市的文化批评者对种种文化怪相不监督、不批评、没有声音,这怎么能说你是文化大省?你被什么“文”“化”过?你的“文”在哪里?

  这里不是要说陕西的文化坏话,基本上各地都存在同样的问题。你只展示文化遗产,而不拯救那些一息尚存的活的文化,你就不能说是有文化。以很不“文”的方式,热衷于挖古墓、搞旅游,却不抢救活在民间的传统艺术,你怎么能说是有文化?你对传统艺术投入了芝麻大的一点小帮助,却要收获西瓜大的政绩,你怎么能说是有文化?

  2010年3月10日

  附:西安那些让人看了发疯的统一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