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时代的官员运气

            沈东子

先来说说媒体的功能。独立的媒体大抵有两种最重要的功能。其一是观察与分析。中国人历来是很尊崇文字的，把文字看得很神圣，似乎什么东西变成了文字就不朽了。其实文字是什么？文字就是水，起洗脑的作用，会写字的人把自己的想法化成文字，一遍又一遍冲洗别人的脑子，洗多了自然起作用，也就完成了洗脑的功用，所以我说文字就是水，中国文字尤其多，不尽长江滚滚来，把我们的脑子冲得东歪西倒的，一会儿说好死不如赖活，一会儿又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一会儿说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一会儿又要打倒孔家店，面对这样的滔滔洪水，老百姓要想确定一点属于自己的想法，就像在巨浪中打桩一样难。

这时候媒体的功用就显示出来了。面对纷繁的社会现象，怎么看待怎么理解，怎么透过表象分析不同利益集团的较劲，这需要从不同角度自由剖析，人的心智是需要启蒙的，注意这里说的是不同角度，而不是同一角度，只有通过不同的角度，才可能有客观公正的报道。温家宝说公平公正比太阳还要有光辉，可见任何一个负责任的政府，都希望能把社会治理得公平一些公正一些，而要做到一点，需要媒体这个平台，需要媒体为大众做分析。

其二，分析只是第一步，分析的目的是为了对社会公平进行监督。所谓监督，首先针对的是执政官员。官员常常是很狡黠的，懂得闪身规避，一提到监督就把注意力引到老百姓身上，要老百姓相互监督。老百姓无权无职，能做多大的坏事？真正危害国家利益的，往往是官员和大企业的高管，这些人最需要监督，也最害怕监督。

官员们是非常害怕监督的，一来害怕一旦处于风口浪尖，影响上司对自己的信任，自然影响自己的晋升。二来害怕影响了上司的仕途，想想如果上司因为自己的失误毁了前程，还不恨得咬牙把自己给灭了？三来害怕落下把柄被同事算计，官场上明枪暗箭防不胜防，露出哪怕一丁点破绽，都会死得好难看。四来害怕影响暗箱的运做，多少好处都是通过暗箱操作实现的，没有了黑暗中的种种手段，何来为官的乐趣？五来当然也害怕人民群众的反应，本来人民群众是最无足轻重的，可一旦形成浩浩荡荡的声势，也蛮烦的。

当然上面说的分析与监督，有个大前提，那就是媒体是独立的，而不是官办的。为什么要强调独立的媒体呢？独立才有可能客观中立，假若媒体不独立，必然会成为利益集团的喉舌，背靠谁，为谁说话，那不叫监督，叫宣传，就是把符合自身利益的想法宣讲传播出去，用哗啦啦的水去洗芸芸众生的脑。说起来脑子这东西也够可怜的，有点像厕所，放久了会阻塞，你不去冲，别人也会去，只是拎在手里的水，成分不一样罢了，有的是清水，有的是污水，有的甚至掺了药。独立的批评说起来好听，有时候也很危险，因为会触动权势者的敏感利益，民国初期北平京报创办人邵飘萍，中期上海申报老板史量才，就因为分别得罪了张作霖和蒋介石引来杀身之祸。

到了共和国时代，媒体全为执政党掌控，执政党掌控的媒体当然不会向执政党发难，结果丧失监督功能，导致贪官污吏层出不穷，给执政党抹了黑。表面上看掌控了话语权就掌控了一切，实际上是给自己出难题，什么时候真的希望媒体有所作为，却发现经过几十年控制，媒体都定型了，老套的思维方式已将上一代媒体人淘汰出局，那些只会跟着官员写马屁报道的记者，正逐渐感到力不从心。

有西谚曰不独立毋宁死，这是当年一些殖民地国家的革命者，为争取民族独立喊出过的口号，那叫一个悲壮。我们的媒体当然用不着这么悲壮，但至少在报道事情事件时，要尽量保持客观吧？客观是走向公平的第一步。这样说似乎有点黯然，可也确实触到了现实政治的要害。如今的中国社会，已不再看重意识形态的空洞口号，看重的是利益的分配，不同的利益集团为利益而博弈，脑子灵光的人已经在博弈中赚得盆满钵满，只有傻瓜还在琢磨这种主义那种主义。

不能自由办报是不是就没辙了呢，也未必。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春，这年头也有这年头的春，那就是互联网，互联网就像出墙的红杏，冒着一点点若隐若无的风险，发出各种嗡嗡的声音，可谓红杏枝头春意闹，不上网的人看不到。这年头谁不上网，说他信息闭塞一点也不过分，如今光手机上网的用户就超过一亿了。

当传统媒体集体失声时，互联网横空出世，成为最大的舆论监督。互联网不仅承担了前述传统媒体的两大功能，还承载了更多的社会责任，是一个由虚拟逐渐过渡到现实的自由王国。你说官方想不想管理互联网？想不想把互联网纳入自己的轨道，变成如传统媒体一样的工具？当然想。但是互联网的特性注定了互联网的命运，这命运与一家报纸或一家杂志或一本书是不一样的，互联网与经济命脉息息相关，采用封锁的办法，最受伤害的是一个民族的根本利益。封掉一家报纸没事，封掉互联网，社会要倒退几十年，在这个一寸光阴一寸金的时代，几十年意味着什么？谁敢担待这样的罪责？

不管官方喜欢不喜欢，互联网已经担当起舆论监督的大任，监督员就是千百万无名网民。过去的套话最喜欢用人民这个词，一旦说是人民的意愿，这事也就定性了，那么套用过去的话问一句，网民是不是人民？网民不但是人民，还是人民中佼佼者——会表达，有思想，会上网，懂科技，全才呢。正是在互联网的监督介入下，什么南京那个高价烟局长，郑州那个代表党不代表人民的副局长，云南的躲猫猫，贵州的俯卧撑，浙江的临时性强奸，广西的日记局长等等，都被追究并受到相应处理。

相信上述被追究的官员，一定觉得自己运气不好，与自己同样所为的官员大有人在，不计其数，许多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己不过是当中的一员，还算比较克制的了，怎么偏偏就触了霉头？想想真是好冤哪，比窦娥还冤。其实一个坏官员被捕获，看似偶然，那偶然只是针对该官员而已，对整个官僚阶层来说，出事是早晚的事，看轮到谁罢了，总有人会被首先逮住，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就像玩轮盘赌，六次扣动扳机，里面总会有一粒子弹穿膛而出。一个官员一旦伸手，一旦越轨，就相当于玩上了轮盘赌，进入了排队扣扳机的行列，扣着了是命，扣不着再排队，再等着扣，一生都在守候耳边的那声轰然巨响。下一个倒霉的官员是谁，我们不知道，但一定会有下一个，下一个后面还会有下一个，这就是互联网时代官员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