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2005年从美国回来的,感觉一天都没有停下来过。周末、节假日、休假,对我来说没有多大实际意义。不光我这个课题组组长忙,组里的另外几位同事,也都和我差不多。”“我目前的心态,更多的是紧张、苦恼和焦虑。虽然每天忙忙碌碌,但一个星期下来,难得有一整天能安静地坐下来,看文献,做实验,写文章。”人民日报今日刊登了记者与一名科研人员的对话,在对话中,这名化名吴雨的科研人员说,“我粗略算了一下,一年当中,大约1/3的时间用来申请项目,1/3的时间处理各种杂事;真正用在科研上的时间,有1/3就不错了。”
科研人员对科研体制的抱怨,在高校和科研院所,私下里会听到不少。可直接结合自己所在科研项目,说出自身的困境的,却很少见。人民日报刊登的这篇对话,特别细致地描绘了一名科研人员所面临的科研困惑,而遗憾的是,却用的是化名。
我是理解科研人员不敢用真名,来揭示自己申请经费、管理经费、炮制论文交差的科研处境的,如果用真名,我相信,这篇报道见报后,这名科研人员将面临更大的困境:院领导找谈话,设立项目的政府部门找谈话,而今后,申请项目,通过项目评审,将难上加难。
这就是“吴雨”这个化名的绝妙之处,今天中国科研的问题,最核心的问题,就是科研人员“无语”,没有话语权,被行政力量所支配。
首先,科研人员在项目申请方式上无语。正如这名科研人员所言,每申请一个项目,都要填写国内国际研究现状,项目的重要性和必要性,课题组的研究基础,研究人员的介绍,经费预算,预期的研究目标(包括要发表多少论文)等等内容,具体到经费预算,要仔细核算设备费、材料费、测试化验加工费、燃料动力费、差旅费、会议费、国际合作与交流费、劳务费、专家咨询费、管理费,等等。从学术研究角度看,以上这些内容的设计,就存在问题,比如,预期的研究目标,科学研究具有很大的不可知性,如果研究目标能够预期,那还要研究干吗?而这种目标预期,往往为具体研究定性——如果项目立项,今后的验收就将以“预期”为准绳。编材料,造数据,也由此而来。
可以说,这样的申请表格,就是不懂学术研究的行政管理者设计出来的。然而,科研人员只有私下抱怨,然后老老实实按要求填写材料,却无法把自己的意见表达出来,更不可能发起反对填这类表格的学术活动。——你要有意见,就别申请到课题。再不老实,就将被体制边缘化。反过来,则是学者们互相交流填表讨好立项者的方法。
其次,科研人员在项目评价上无语。这位科研人员说,“项目短的两三年,长的四五年,每年要搞进展汇报,中期要进行评估,结题时要搞验收。所以到了每年的11月、12月,就要应对各种各样的检查,向所里或有关部门汇报进展。我们的六七个在研项目,断断续续下来,也得花去大约一个多月时间。”与他被汇报、评价、验收搞得不甚其烦对应,在另外的场合,科研管理者却把这作为管理的功绩的,认为听取进展汇报、进行中期评估,搞结题验收,提高了科研经费使用的效率。而现实却是,虽然有这么细致入微的“管理”,科研经费的漏洞还是比比皆是,而如此管理得到的科研成果,十之八九是垃圾。原因在哪里?就在于大家都在做彼此应付的游戏。
真正合理的科研评价,应是学术同行评价,不是领导听汇报、搞验收。那种要求几个月就有新进展的科研思路,是政绩思路、工程思路。这种思路之下,不可能有科研人员潜心学术研究,而只有挖空心思编故事、急功近利。然而,由于评价权、评审权掌握在他人手中,科研人员对于不合理的评价,也只有无语,进而积极配合。
再次,科研人员在科研体制改革中无语。对于科研体制改革,近年来不断有专家建议取消科研提成,实行年薪制,改革科研评价,建立学术共同体,然而,在有关领导部门那里,科研体制似乎是不需要改革的,比如2006年公布的《国家中长期科学和技术发展规划纲要(2006—2020年)》,从标题上看,就重在谈发展。有消息称,日前发布的《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在最初制订时,也只是《国家中长期教育发展规划纲要》,“改革”是温总理要求加上的(央视《新闻1+1》)。当有关部门不把改革作为工作重点时,科研人员所能选择的只能是无语,否则便是失语。
在这种情况下,有人愿意以“吴雨”为化名来谈自己的科研困境,或许是实在受不了这种没有一天能平静地搞科研的环境。科研人员要获得平静的科研氛围,不能选择继续“无语”,而应该争取自己的学术话语权,这才能建立学术共同体治理机制,让学术研究走上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