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论语》之五十四 季氏第十六(乙)
益者三乐,损者三乐
16.5【原文】孔子曰:“益者三乐,损者三乐;乐节礼乐,乐道人之善,乐多贤友,益矣。乐骄乐,乐佚游,乐宴乐,损矣。”
【读解】我们应该如何料理自己的日常生活?每个人都在追求生活的快乐,都想找到令自己舒心适意之处;但这个舒心适意之处我们一定要留意,有些快乐可以让我们得益,而有些快乐会损害我们的修为。对于能增上修为的快乐我们一定不要随便放弃,毕竟人一辈子还是很辛苦的。现代人的心理疾病很多,在很多地方都有心理需要治疗的人。整个人类社会,乃至每个人的精神现象都有其光明的一面也有其阴暗的一面。有的人不能排除自己的阴暗心理,长时期处于阴暗的心理状态,难免染上心理疾病。儒、释、道三教的圣贤学问都是强调人心的光明面,如果我们能经常以圣贤的学问熏习自己,那么我们的心境也会光明起来。心境光明了,没有阴暗的东西在五脏内积聚,我们就会远离身心疾病。
“礼乐”是周代治国的基本准则,那时,在“礼”的调节与规定下,人们经常聚集在一起举行如乡社、国家各类祭祀等聚众“礼乐”的活动。比如后来的五月端阳赛龙舟,八月十五中秋节赏月,正月十五闹元宵、放花灯等传统节日的活动,都属于“礼乐”的范畴。但这个“乐”要有所节制,不能说整天过节不上班,不加节制地狂欢过节,那肯定不行。该上班的时候要上班,在非节假日的时候还是要把本职工作干好,到了国家的节假日再去放松、愉悦一番。
“乐道人之善”——以传扬别人的好处为乐。现在还有没有人“乐道人之善”呢?比如说,张三做了许多好事,有人会到处宣扬张三有德,为他鼓吹,生怕人们把他的光辉埋没了吗?我们现在很多人就是不愿意“道人之善”,相反的,别人有点什么不是之处,小喇叭就开始广播了,现在网络更是方便,很快就把别人的事抖落出来了。如果一个人“乐道人之善”,那么这个人就是光明的,其心理是健康阳光的。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如果我们心胸狭窄,老是怕别人过得比自己好,怕别人超过自己,怕别人比自己健康、阳光,那我们就会处于一种阴暗的心理状态。以前,海灯法师曾送我一个条幅,上面有几个字“一生唯喜说利人”。他一辈子喜欢说的是对别人有利、有益的话,而不说是非、损人的话。损人的话说多了也会损己的,这就是损人不利己。佛教讲的所谓不造口业,即不说妄言、绮语、两舌、恶口,语言一定要纯净。孔子在这里说“乐道人之善”,我们一定要有这方面的修养。
“乐多贤友”——以多交贤友为乐。我们经常看到有些人心理不平衡,抱怨自己没有朋友,很孤独,日子过得阴惨惨的。聪明的人可以化解自己的牢骚和怨气,“多贤友”的人也可以在益友的帮助下消解自己的困顿。人生百年,“多贤友”乃人生乐事,是人一生中最愉快、最痛快的事情。我年轻的时候有几个好朋友,大家在一起香得不得了,简直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比青年男女谈恋爱的那种感觉还好。好朋友在一起谈天说地,比中了大奖还舒服,一旦有了这种交友的情绪,就会乐在其中了。如果跟贤友在一起没有乐意,反而产生不正常的心理情绪,那就是自己的问题了。
以上三条都是对我们有益的。
另外,“损者三乐”很明显就是对自己有害的三种快乐。“乐骄乐”——以骄恣无礼为乐。有些人骄傲自大,走到哪里都爱摆架子、摆阔气、耍威风,好像非要如此人才舒服,找到了开通大周天一般的感觉。有些人就是喜欢逞威风,逞了威风之后他才睡得着觉,吃得下饭。但这并不是好事情,因为后面的因果是说不清楚的。
“乐佚游”——以纵情游荡为乐。其实,谁不喜欢“佚游”? 前段时间天气热的时候,几个朋友可以约着一起到峨眉山、青城山、高原上去消消暑;这段时间秋高气爽,大家结伴在成都郊外玩耍也很舒服。但无论怎么游玩千万不能忘记正事。有的人一出门,玩高兴了就把什么事都忘掉了,公司的事情忘了,机关的事情忘了,把父母亲忘了,连老婆娃娃都忘了,这样不行。以前,我的老师就告诫我不要留恋光景,特别不要留恋好日子。朋友们欢聚一堂的时候要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所以要善于激流抽身,使这种愉快淡化一些,不要沉溺其中。如果大家在一起乐过了头,像喝酒一样,喝到三分、五分还很舒服,喝到十分,喝得烂醉如泥,送进医院急救,那就没有意思了。所以,“乐佚游”要有度,如果过度没有分寸,那就成了玩物丧志,有损我们的德业。
“乐宴乐”——以饮宴荒淫为乐,也一样是对我们身心有害的。现在有些人就是喜欢整天泡在酒坛子里面,中午的酒气还没有散完,晚上又把酒杯端起来了,整天宴乐无度,过度消耗,严重透支,不知惜福。这种人尽管有公司,也能赚大钱,但他的所得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往往遇后不良。因为天天这么宴乐相当损耗人的精、气、神,首先他做不到守子时,对自己的身体有损耗;其次,过多的资金在酒席上无形地消耗掉了,自己的家业守不住;再者,自己的人心也在无度的宴乐中受到腐蚀,直至腐朽。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还可能有大作为吗?
所以说,过度地喜欢“骄乐、佚游、宴乐”对我们的德业有损,我们一定要在这些方面把握好分寸。
要把握好语言的分寸
6.6【原文】孔子曰:“侍于君子有三愆(qiān)∶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gǔ)。”
【读解】我们平时说话很少注意自己的语言习惯,也很少留意自己的语言方法,于是在与人交流时显得很困难。有人把人与人之间的交流称之为“聋子的对话”,说明彼此之间很难沟通。为什么呢?因为对话双方有文化、性格、思维习惯等诸多方面的差异。我们是否能真正地虚其心,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听别人把话说完,并且能在听清楚、听明白之后再与人交流呢?很多人在跟别人交流时,还没等别人把话说完或是人家刚开口,他马上就抢过话头发表他的高见,他的话还没说完又被另外的人抢了话头。这样子说下去,一两个小时之后大家照样是谁也说不清楚,谁也没听明白。所以,孔子说“侍于君子有三愆”,就是说侍奉长者、有权或是有德的人,要注意说话时容易犯的三种过失。
“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没有轮到自己说话的时候抢着发言,就是犯了急躁病,显得很浮躁。古代讲究尊卑之序,话语权自然是尊者为先。在家里,话语权首先是父亲的,而后是母亲,再后才是长子、次子……,以此类推,女孩子往往没有话语权。尊卑长幼之序是必须遵守的。在社会上,跟领导在一起谈事,你敢去抢领导的话头吗?有些人就是不明白自己的身份,不分场合地抢着发言,显得急躁、不懂分寸,这是一种过失。
“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轮到自己说话了,该说的时候不说,就是隐瞒。比如领导来视察的时候,让你汇报工作,你说不清楚或是故意不说都是有所隐瞒。朋友交道也是如此,不该你说的时候急着说,说明你急躁;该你说的时候你不说,说明你在隐瞒。如果用“益者三友,损者三友”的标准来衡量,这种行为和表现已经不属于“益者”的范围了。
“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不看对方的脸色就贸然开口,叫做睁眼瞎。明明人家心情不好,正在发脾气,你还要跟人家说长道短,那肯定是话不投机。其实,这里所说的三种过失都是说话不见机,但是这条“未见颜色而言”显得尤其过分。俗话说“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主人家脸色不对,你还在那滔滔不绝地说,而且说得不知深浅、不明高低,那真是跟瞎子没有什么区别了。
从这一则,我们可以看到孔子很注意礼节交往中语言的分寸感。如果我们在说话的时候能把握这一则谈到的语言分寸,对我们是很有益的,会使我们在社会交往中、在自己的社交圈子里得到别人的尊敬和信任。特别是在跟君子打交道的时候,这些方面要非常注意。我见过一些老先生,他们很讲究这些分寸,谁要是抢了他们的话头,立即当头棒喝,该挨棒子的挨棒子,该遭呵斥的遭呵斥。现在很多人不懂这些规矩,但我们通过学习《论语》,应该在语言的分寸上有所了解,有所把握、
老中青的“三戒”
16.7【原文】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读解】君子要在三个方面有所避忌,警戒自己。这里的“三戒”分少年时期、壮年时期和老年时期三个时间段来说,所以是我们一生都需要关注和把握的。
“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很多人把这个“色”作为女色来讲,我认为这样解释不是很准确。孔子在《论语》里面多次提到“色”,未必都是女色的意思。年轻人气血未定,说变脸就变脸,这个“色”应该作为脾气讲。很多年轻人在父母面前,不吃硬也不吃软;在朋友、老师和同学面前也是如此,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因为气血未定嘛。如果能“戒之在色”,把自己的脾气管好,培养“喜怒不形于色”的涵养,那么这个年轻人便是可塑之才,大有前途。
“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到了二三十岁,正当壮年,身强力壮,气血方刚,应该在争强好斗方面警戒自己。什么是血气方刚?拿现在的话说就是荷尔蒙太多了,要发泄出来就只有争强斗狠,所以一定要“戒之在斗”。血气方刚,争强好斗也是人的根本心理状态,没有经过严格修养的人,在人与人的关系之中,谁又不想抢点风头、出人头地呢?谁又不想在单位、在女朋友面前表现自己的优势呢?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但是,就是这种正常的作为,对君子而言应该要“戒”,要有分寸。做事,当为则为,不当为则千万别为。特别是争斗之事,处理不好就成为官司讼事。不管这个“斗”是文斗也好,武斗也好,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因为情绪失控与人结了仇怨,之后的因果关系是谁也说不清楚的。与其面对将来会出现的难以掌控的因果关系,还不如现在就把自己的好斗之气控制住,所以,孔子说“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在这个方面青年朋友一定要把握住。从某个方面讲血气方刚是好事情,也是优势,而能够在血气方刚的时候戒斗,把自己锋芒毕露、不知天高地厚的习性按捺下去,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收获,你会因此比同龄人更高明,更成熟,这何尝不是一桩美事。
“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人老了,气血衰弱了,工作能力、各个方面的能力都不行了,这个时候要在名利方面警诫自己,不要贪图名利。邓小平在这方面有非常了不起的表现,他说:我们这些人八十多岁了,难免老了犯糊涂。人老了都是要糊涂的,这是自然规律。所以要在自己还没有糊涂的时候主动退居二线乃至三线,让年轻人出来主持工作。这是邓小平了不起的一个方面,他在声望和政治权力如日中天的时候,在权力交接上能“戒之在得”,主动告退,圆满了他一世的英名。现在与我同龄的一些朋友,特别是有身分、有地位的朋友也气血既衰,步入老年了,同样要以孔子这条“戒之在得”警诫自己,不能贪多、贪大,不要贪名、贪利。贪图名利要付出很多,要有很大的劲头才能把一件事情顶得起来,做得下去。如果气血衰弱,不能胜任了,又何必勉强出头呢?所以老年人要“戒之在得”,不如利用闲暇时间到山里转一转,到湖边转一转以颐养心性,这才是老年人做的事情。真正上了年纪的人一定要善于料理自己的心性,特别是在名利方面要戒,戒了才能太平。
敬畏天命和圣人之言
16.8【原文】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
【读解】“文化大革命”批林批孔的时候,这一则也是大批特批的对象。在革命造反派的眼里,有什么天命可怕?有什么大人可畏?他们要打倒一切反动学术权威。什么“圣人之言”全都是剥削阶级、统治阶级的代言人,是敌人的一派胡言。把孔子的言教批到这个程度,对于维护孔子学说的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现在,我们再真正琢磨一下孔子的这句话,想一想我们畏不畏天命?畏不畏大人?畏不畏圣人之言?什么是“天命”,《中庸》说“天命之为性”。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你能够掌控吗?整个地球的生态状况你能掌控吗?以最近人们谈论较多的南水北调西线工程为例,四川终于发言了——成都缺水,都江堰的水都不够用了,成都本身还要向大渡河借水,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搞什么西线工程,要动用大渡河、雅砻江、金沙江的水,花费五千亿乃至上万亿元的资金把南方的水引向西北注入黄河,这不是乱弹琴吗?某些人还义正辞严地说,这是国家的百年大计、千年大计,他们是没有在根本上想问题,如果不从根本上扭转日益恶劣的生态环境,那么一点点——五十亿个立方米的水输送到黄河之后,能解决西北和华北多大的问题?与其投资五千亿乃至一万亿元(成都一年的GDP才三千亿元)搞南水北调,还不如花几十个亿恢复黄河上游的生态环境。用一百亿元改造黄河生态是绰绰有余了,何须动这么大的工程啊。你把这边的水调走了,三峡也会有意见——发电的水量不够用了。大渡河龚嘴电站、铜街子电站,还有正在建设的瀑布沟电站又从哪来找水呢?以牺牲四川的生态为代价来支援西北、华北的用水问题,实属权宜之计而非长远之计。大家知道,如今高原生态已经非常脆弱,为了支援国家建设,上世纪五十年代岷江上游的森林砍完了,上世纪六十年代大渡河的森林砍完了,上世纪七十年代雅砻江的森林也砍完了,现在四川甘孜州、阿坝州的生态环境已经相当恶化。被称为中国最美的湿地的若尔盖草原,原有的一两万平方公里的湿地,现在也出现了沙漠化。若尔盖草原离成都很近,直线距离也不过两三百多公里,以后成都遭受沙尘暴袭击的时候,人们又该如何应对?
所以,如何解决生态问题也是天命,不要违背自然规律,随随便便地自作主张,把大的生态环境破坏了。修三峡大坝,从哪个方面来说还不至于伤筋动骨,不过是把长江水拦了一截起来而已。如果把几十个乃至上百亿立方米的长江水调到黄河去,那就把中国整个的水系分布、地质结构乃至大气循环都给搞乱了,在风水学家看来,这是不得了的事情。现在报纸、电视都在大量地报道,特别是互联网上对此反响非常强烈,因为此举确实是对生态平衡的极大破坏,不能再干这样的傻事了。“畏天命”的意义非常深远,我们不能因为眼皮底下的一点利益、一点自以为是的知识就敢藐视天意、背弃天命,这是狂妄无知的表现。如果我们把子孙后代的生存环境彻底破坏了,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啊!所以,我们应如古人一样遵循“畏天命”的基本准则。
随着自然科学的飞速发展,很多人错误地认为,没有天命,好像自然科学就是天命,这是一个很大的误区。我们学《庄子》的时候就知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已知的永远微不足道,而未知的永远无穷无尽。这是一个绝对的观念,是人类永远无法改变的现实。谁要是敢说科学技术、天文地理、物理化学、生物医学都发展到巅峰阶段了,现在是全知全能了,那百年之后就会被人嘲笑,更不要说一万年之后了。有可能百年之后或者千年之后,人类的科学发展程度已经到了把我们现在所知道的科学知识当成幼儿园教材来使用的程度,就如同我们嘲笑百年之前或者千年之前的人一样,他们也会觉得我们很幼稚,什么都不懂。由此看来,天命是神圣、崇高和不可侵犯的,我们的确应该为之敬畏。不要掳袖敞胸地说什么“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斗得自己伤痕累累的时候方知后悔晚矣。
“畏大人”——敬畏居于高位的君长。君长是大人,当权者是大人,对他们当然要有所敬畏。他们掌握着一个地方的生杀大权,掌握着一个地方的道德风尚,如果对他们不敬畏,整个社会秩序就乱套了。当然还要“畏圣人之言”。什么是“圣人之言”?圣人之言就是世间最崇高的文化积累,最神圣不可侵犯的文化体系。用孔子的话说,尧舜禹汤,文武周公的言教就是“圣人之言”;在西方人看来,耶稣基督的言教就是圣人之言。对圣人的言教要有所敬畏,不能像批林批孔年代,随便对孔夫子的言论拈过拿错。我以前有些朋友总爱批孔子,好像中国最近一百多年的贫穷落后都是孔子的罪过,我告诫他不要批孔子,你还是拿出《论语》认真读一读,仔细体会体会,就知道孔子的儒家学说并不是你所仇恨的对象。再者说,你连“四书”都没有读过,凭什么认为孔子罪该万死?又有什么资格评判圣人之言呢?严格来说,在我们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哪个人有资格评判圣人之言,因为都不具有圣人的境界,不具备圣人的学识与修为,若是妄加评论,就是不自量力的表现。
从反面来说,“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小人由于不相信天命,因而对它不知敬畏,所谓无知者无畏嘛。小人对居于高位的人也相当轻视无礼,当年的造反派,不但敢批斗领导同志,而且对父母不恭,目无尊长。小人更不会把圣人的教诲当成一回事,甚至对圣人的言论加以轻慢、侮辱和戏弄。在中国古代谁要敢说孔子的不是,衙门就会来找他麻烦,因为那时的人们对孔子敬若神明。
历史的事实告诉我们,凡是轻慢圣人、不畏天命、不畏王法的人基本上都预后不良,都没有好的结果和下场。反过来,遵循天理,敬畏天命、敬畏大人、敬畏圣人之言的人一般都很吉祥。大家可以认认真真地感觉一下,这是历史的必然,也是社会生活的必然。
“困而知之”所得最踏实
16.9【原文】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
【读解】什么是生而知之者?一出生就全知全能的人。佛经里记载,只有佛陀出生时,右手指天,左手指地,周行七步,目顾四方,说:“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但在这之后,他身为王子也一样有诸多烦恼,所以才出家修行,直到后来悟道,才真正获得解脱,所以,老佛爷也不是“生而知之”的。孔子说自己“予非生而知之者,乃学而知之也”。“生而知之”只是一种境界,一种理想,根本没有人是“生而知之”的。就一个具体的人而言,都需要“学而知之”。但是有没有“生而知之”的情况发生呢?也有。某人突然灵感来了,书本上从来没有的知识,别人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想法就从他脑子里冒出来了,这就是“生而知之”,不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牛顿、爱因斯坦等科学家的发现或者发明,从某些方面来说可以算是“生而知之”。虽然这个“生而知之”的灵感是靠日常的知识积累和思考才能获得,但大家都有所积累,为什么他们有伟大的发明,我们却没有这种意外的收获呢?他们的灵感从何而来?这里,我们就可以用“生而知之”作为解释。但这种情况不是随时随地都能表现出来的,绝大多数的人,绝大多数的事还是必须“学而知之”。
从另外的角度说,牛、羊、狗等动物没有“学而知之”的能力,你要是让它学习语文、数学、物理、化学,那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它肯定不会。与之相比,人所具备的“学而知之”能力则是与生俱来的,这本身就说明人具有“生而知之”的灵性。虽然,看起来“学而知之”比“生而知之”要低一个层次,但是,任何人都是要通过“学而知之”。佛教称之为“后得智”,哪怕是一个菩萨,对具体的知识和学问还是要通过学习才能掌握、运用。
“困而学之,又其次也”——有的人既非“生而知之”,又不“学而知之”,从不愿意主动学习,只有当他陷入困境,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才肯用心学习,这种人比前两种人又低了一个层次。我认识一些年轻人,读小学的时候不行,读中学也不行,大学考不上,直到工作了好几年之后才发现自己没有文化、没有文凭,在社会生活中缺乏竞争力,幡然醒悟过来再去读书,这样的人可以算是“困而知之”了。
但是,人与环境、人与知识的关系也并不全部是孔子所说的情况,有些时候是“反者道之动”,如孟子所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所以,有时候会有“困而学之,上也”的情况。“动心忍性”往往是身处困境,拿我自己来说,要不是那几年被关在监狱里,哪有雅兴把黑格尔的逻辑学读完,哪有时间和情绪把列宁的《哲学笔记》和马克思的《资本论》读下去。换了现在,我是根本读不下去的,看三五篇就头痛。但当时情况不同,身陷困境,走投无路,在监牢里面也只有这几本书可以学习,才花了工夫学完了西方哲学的几大部,这就是“困而知之”。所以说,在特定的情况下,“困而知之”反而才能成为真知,“生而知之”、“学而知之”的东西未必踏实。就像现在大学毕业的博士生、研究生,他们在学校学到的知识未必都是自己的,走上社会之后未必能够马上学以致用,整个外界的因缘未必就能适合你,让你有所作为。所以,从某种角度说,“困而知之”所得的知识与学修才是实实在在的,最踏实的。
若是“困而不学”就无可救药了,“斯为下矣”——在困境之中仍然不知道发奋的人,是没有个性、没有血性、没有动力的人,这样的人就不值一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