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讲道理,我就想起了我小时候的事情。那是在我大约八九岁的时候吧,我当时特别热衷参加本村的村民大会(当然是和我的父母一起去的)。热衷于此的原因很多,之一就是特喜欢那种开会的氛围:村里的大喇叭一响,村长那浑厚的男中音就传遍全村的各个角落,伴随着鸡叫狗吠,各位村民或从自家屋子钻出,或从田间地头赶回,时间不会很久,大家就都能汇集在准备开会的村小学校里。期间照例有泥土和汗水的腥臊,也有呛鼻子的旱烟之辛辣。人们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直到村长宣布开会为止。
根据我的记忆,其中最热烈的场景,就是村民们发言和相互间攻击和辩论了。个别的村民能言善辩,往往会成为会场的主角,风头有时甚至盖过村长;大多数的村民的发言效果却很差,或期期艾艾,有理又讲不出来;或前言不搭后语,矛盾百出,让人听了不以为然;或面红耳赤,唾沫横飞,甚至口出粗言,不惜以拳脚相加。开会的最终结果往往是,要么是不了了之,没有结果;要么是不欢而散,甚至头破血流。最后,我总结了一个结论:讲理从来都是双向的,不仅需要你会讲理,而且还需要对方也是一个讲理的人,同时,你们之间相互要遵守一个固定的规则;否则,要么是对牛弹琴,要么是各有各的理,之间永远没有交集,这样,往往是谁的嗓门大,就表示谁最有理!
这个讲道理的规则,就是逻辑。讲道理必须讲逻辑。但可惜的是,我们中国人讲理往往不讲逻辑,结果就是,大家都认为自己最有理,谁也说服不了谁,全然不知道自己或对方错在哪里。
为了表示笔者很讲“逻辑”,现决定把题目缩小为“有些中国人为什么不善于按照逻辑规则讲道理”,免得遭到读者的口诛笔伐,笔者绝没有想打击一大片的念头,起这个题目,只是为了阐述一种普遍现象,得以引起人们的注意而已。
中国人在讲道理过程中,其思维过程往往缺乏逻辑,导致一些习以为常的错误,比如:
一、在讲道理过程中不注意提前对概念下精确定义,概念模糊不清,辩论双方对概念的定义不一致,导致你讲东,他讲西,各说各有理,其实说的都不是同一事物。
好多脑筋急转弯的游戏就是利用了这一点,游戏可以玩,但现实生活中不能这么辩论。再比如,前一段时间有人在辩论哪个城市是中国最大的城市,答案各异,有的说是上海,有的说是重庆,还有的说是呼伦贝尔市。表面上各有各的道理,但实际上,问题的根本在于首先要定义一些概念:比如什么是“最大”,是人口最多?或是占地面积最大?还是经济量最大?还要定义什么是“城市”,是城区?还是作为行政规划的一级?没有这些确定,注定是没有辩论结果的。
说话要严谨,办事更要严谨。笔者审阅过许多合同文本,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同样的事端,老外的合同就比我们中国人的合同制定的严谨的多。他们的协议中很少出现比如“应该 ”、“更多”、“合理的”这样的字眼,这样就避免了很多纠纷。协议本来就是为了框定什么样才是合理的目的,你反倒在协议中反复写“合理”的,那什么才是合理的呀?这就体现了我们思维能力的不足,缺乏严谨的思维,概念模糊。
二、中国人在讲道理的过程中往往只讲结论,不重视论证过程,习惯于“独语警句”,导致自说自话,难以令人信服。
记得小时候起,我的父母和老师就教导,要多背一些格言警语,我一一按照他们的指示做了而且还不够,还把它们一一抄录在一个小本本上,整天念念有词,以为这样我就掌握了全世界的真理——真是真理在握啊。可惜,后来我发现很多格言不一定是正确的:至少它被告诉我它为什么正确。后来才发现,这种只讲结论不讲论证的传统自打我们的老祖宗——孔子、老子起就开始了。《道德经》区区五千言,据有爱国者说,此已经穷遍天下所有道理!拳拳之心,着实令人感动,可惜这不是真理,即使算是句句金言,但没有论证过程,还是不大令我老人家满意:因为我只知道专断的独裁者往往是这样:希特勒的讲话中,90%都是论断,但讲理的过程不到10%!我们毛伟人也是这样的风格: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我们毛伟人的追随者及后代们还是这样:社会主义就是好呀
就是好,就是好!从来也没人告诉我,社会主义为什么好?为什么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
三、中国人在讲道理的过程中有时也有论证,但缺乏逻辑推演,或者是违反一些基本的逻辑规则。
表现之一就是中国人常用类比推理,认为用类比推出来的结论肯定是对的,其实不然,类比推理是一种或然性推理,没有必然性。
举个例子,网络上经常出现一些五毛们,一看到有人赞扬美国,或者有人赞成移民到国外,就喊出了他们自认为最有说服力的论证“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这种思维是有问题的,这个推理是站不住脚的,孩子和狗是两回事情,国民和狗之间的差别则更大。狗不嫌家贫和母子关系、国家与人民的关系没有什么可比性,硬把他们归在一类,其实是生拉硬扯。在我们的生活中,很多流传久远的成语、谚语都是用类比的方式。如“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既然你没犯错误,为什么有人就说你?既然有人说你,那肯定是你有问题,人家为什么不说张三呢。。。。。。。等等,这些说法同样是有问题的,是不能把它们当成真理的。
鲁迅写过一篇杂文《论辩的魂灵》,通过引用一些话语,讽刺一些中国人的荒唐逻辑。虽写于八十多年前,却是当今不少人思维逻辑的活生生的写照:
你说中国不好。你是外国人么?为什么不到外国去?可惜外国人看你不起……(这种话现在仍有许多中国人在说)你说甲生疮。甲是中国人,你就是说中国人生疮了。既然中国人生疮,你是中国人,就是你也生疮了。你既然也生疮,你就和甲一样。而你只说甲生疮,则竟无自知之明,你的话还有什么价值?倘你没有生疮,是说诳也。卖国贼是说诳的,所以你是卖国贼。我骂卖国贼,所以我是爱国者。爱国者的话是最有价值的,所以我的话是不错的,我的话既然不错,你就是卖国贼无疑了!(摘自《鲁迅全集》第三卷)
有的类比推理看起来很有道理,实际上却也没有必然性。比如我看电视上一个很有名望的评论家在慷慨激昂,他说出了据说很多人都点头的一句话:“一个连自己父母都不孝顺的人,怎么可能爱国?”听起来蛮有道理,事实上并非如此:爱国和爱父母没有可比性。不孝顺父母而爱国的人也多的很。还有什么”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等,都没有什么必然性。随便讲讲可以。美国汉学家费正清早就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例子指出过这种“连锁推论“的荒唐。该“理论“从“个人“到“天下“层层放大,连续飞跃,毫无逻辑上的联系,却被读书人奉行了两千年,其间竟没有多少人想想∶一个人就算是修身修到活佛的境界,难道就会自动具备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能力不成?学历越高,能力就越大,也是这种荒唐的逻辑!可是我们都以为是真理!
四、中国人在讲道理的过程中,往往事实和愿望分不清,把“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当成“事实上是这个样子的”,即事实判断和价值判断不分,喜欢用道德的判断来搅和客观。
拿《论语》来说,这本书本来是以讲伦理为主的,里面的很多话是有道理,但多是从做人“应该”的这个角度提出的,但并不代表现实中的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如果你把应然的东西当成实然的去做,吃亏后就不能怪孔子!比如,大多数中国人不区分“人应该是好人”和“人是好人”!反之亦然,有的人很赞同物竞天择的“自然进化论”,于是也就做了,而且还认为是应该的,这也违反了应然和实然的关系。所谓实然,就是已经发生的事实,只有事实判断;应然,就是事务应该变成的样子,包含一种价值判断。人类社会固然存在弱肉强食,是实然;但弱肉强食不应该成为人类社会的道德准则,就是应然。
五、中国人在讲道理的过程中,往往以偏概全,依靠简单的归纳推理,把个别的、一时的当作普遍的和永恒的。
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了,都有点数不过来。当小孩有一次被陌生人欺骗了,于是我们就认为凡是陌生人都是坏蛋,要小孩以后千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当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伤害后,她会认定所有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然而当一个中国女人认为韩国棒子男人就是优秀时,仅仅以为他长得比较帅!);因为日本侵略过中国,日本人杀过中国人,就认为日本人全是变态,就要求所有中国人恨日本人,也是这么一种错误逻辑!
够了,我们中国,几千年的环境造就了这种不讲逻辑的思维方式。我们在讲道理的过程中过多地重视了道德性和讲话人的动机,而往往忽视了讲道理的过程!因为不会逻辑思维,我们便成了“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什么都敢信,什么都敢说“的愚昧、幼稚、狂热的民族。不管是何等荒谬的名堂,一出笼便能风靡亿万人民,人人如痴如醉,个个似癫似狂。“毛主席都说了文化大革命好,还能不好?”这是一种逻辑;“科学家都说了,打了鸡血就能像鸡一样兴奋,为什么我们不打鸡血试一试?何况,你看鸡为什么那么灵敏?那是因为有鸡血,既然鸡血能让鸡兴奋,当然也能让人兴奋喽”这也是一种逻辑;“西方的民主有什么好?你没看见他们那里也有暴动?”这又是一种逻辑;“潘金莲为什么看不上武大郎而跟了西门庆?那是因为武大郎人矮,那个也就短小,满足不了她,而西门庆高大,那个也就粗大,能满足她!”这更是一种逻辑!可惜,这些“逻辑”,都不符合逻辑!可我们习以为常!
怎样才能改变这种局面?需要多方面的措施。至少目前可以从我们的教育制的改变做起!可以从废除考试的标准答案做起!可以从把逻辑学作为大中小学生必修课做起!引进国外那种让学生在课堂上自由讨论,由集体或个人搜集资料,在教师指导下主动研究,完成课题的教育方式。另外,治疗愚蠢的良药是营造能让任何人自由说话的氛围,从辩论中证实荒谬,从争论中获得真理,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