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岁月(中)《红色漫延》十三 假设死了
A十三
假设死了
袁大富刚走到大黄桷树下,一下觉得天昏地暗,急忙双手去稳着树身,但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向树根块上倒去,形成了半躺的姿势靠在了树的根块上,他想:我是怎么了?虽然吃忆苦饭一个星期后,到现在的每顿都是一小碗包谷稀饭了。但伙食团还是按一天三顿配给的。虽人人都吃不饱。但并没有饿着我呀。我有那么多才才带来的饼干、罐头、宣威火腿,加上我的花生、黄豆,清油、猪油,我每天早上是饼干加红糖水,中饭虽有时也和大家在一起吃,但晚饭都是打了那清汤寡水的稀饭回家合作吃的呀。晚上,有时还要悄悄地吃点饼干当夜宵,喝几口酒,我这是怎么了?……他的思维越来越不清楚了。他终于全身瘫软了下去,脖颈靠着树的凸起处,使他的头仰着,已经眯着的眼睛正好对着小高炉冒出的那烟,那烟带着他微弱的思维回到了过去:背着小百货在崎岖的山路上;沿村叫卖,走呀走呀,走进了县城,走进了重庆,日本的飞机来轰炸,在爆炸声中、火光烟雾,人的惨叫声中,房屋成片成片倒下,肢体飞起来又砸在地上,挂在残垣断壁上,挂在电线上,挂在树枝上,他惊慌的四处乱跑,总跑不出爆炸声和火光,跑不出死尸的街道,跑不出伤者的呻吟,跑不出哀嚎的人们,跑不出血光之阵中。爆炸声停止了,他见人们从地洞里抬出了无数的死人,有成年人,有小孩,有老人,有的母亲死死搂着孩子,怎么也分不开,有的脸横一条竖一条的手抓痕迹,有的手还卡着自己的脖子……到处在流血;他走进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宝贝女儿扑向自己,怎么玉英成小姑娘了,她不是早有自己的家庭了吗?女儿说:“爸爸,您说的是妹妹,我是她的姐姐玉兰呀。”果然是玉兰。“爸爸,您回家来就好,您看,我们家的店铺好大好大。”四岁时死去的大女儿隐去。他走在自己的店铺里,店铺好大好大,买东西的人好多好多。他躺在躺椅上,吸着铜的水烟袋,一边一个奴俾,一个给他装烟,一个给他点火,他吐出一口烟;一片的鸦片烟花,红的、绿的、黄的满山遍野都是,仓库里都是鸦片烟,他检查着,每一砣都黑悠悠的透出油光;他在他宫殿般的仓库间视察,好多好多的钱,好多好多的银元,好多好多的银元宝,好多好多的金条,好多好多的珍珠玛瑙玉石;人很多,那块商会的大牌子高高挂着,马利达当了会长,他被选为理事,马利达是奸商,和官府勾结,专做鸦片烟生意,为害乡里,为害人民,他有什么权力当会长?会长应当由刘应天来当才对嘛,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反而去祝贺马利达。同马利达、刘贵生他们互相打躬作揖,点头哈腰。马利达、刘贵生请他来一口鸦片烟,他不敢抽。刘贵生说:“人生在世,不就是个吃穿二事吗?鸦片烟这样好的东西都不享受,枉来世上走一趟了。”马利达说:“抽抽抽,你怕出钱,我请客。”一口烟下去,好舒服呀;押送马帮驮的货物走在昆明大街上……,突然,一个土匪从前方窜到了山道中间,大叫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此路由我占,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大家一下都惊得呆住了。那拦路的土匪手里拿的是自制的火药枪,他拔出了手枪,其他的人也有躲在马后,也有就地卧倒的,也有撒腿就跑的,也有被吓得呆住了的……,他大声吼道:“朋友,大道朝天,各走一边。”那土匪吼道:“老子看你是要钱不要命了。”他一枪打死了那土匪,于是,大家都拥他为王,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要整吴连仁、马利达他们,要他们对自己俯首贴耳,俯首称臣,他走在街上,人人都对他点头哈腰……,他一看,自己怎么座在了虎皮椅子上,成了土匪头子了。他吓了一跳,他想逃跑。但他见土匪们都手持刀枪瞪着他。他想:不管他们是官逼民反,还是其它原因当的土匪,不要惹得他们的匪性发作起来。还是先保命要紧。逃过这一关再说吧。如今黑暗,不如先带领这群弟兄们杀富济贫,说不定还真能打出天下来也难说,就是真土匪占的地盘大了,势力大了,那就会野鸡变凤凰,从古至今土匪变成将军,不都是这么回事吗?现在当政的共产党,毛泽东,先前,不也是被国民党的政府和人民都称为匪吗?!如今,天下归了共产党毛泽东他们,他们又反过来叫国民党为土匪了。国民党被赶到台湾,不是已被共产党的政府和人民都称为蒋匪了吗。只要我治理得好,我占的地盘大了,说不定也能做成正果,当上部长、厅长。就是成不了正果,落个招安,也比做个任人宰割的小商人强。他‘唉’的叹出了点微微气来。成正果?当土匪,就算我当的是为国为民的政治土匪,也要血流成河,死伤无数才能夺得政权,不行不行。就算我只当杀富济贫的土匪,但如今什么人都穷得没吃没喝的,杀谁去?!成正果的道理个个懂,做起事来就难了。何况我心理上就是个缩手缩脚的人。这可比不得考进士当官,靠走关系,贿赂官员,当不了官,退回来继续干那样还干那样。何况大度正直,我同世面见得多的刘应天,我也不行;心黑手毒上,我不如马利达,关系为人上,我不如吴连仁,就是成了正果的吴连仁、马利达,他们又怎么样?马利达被枪毙了,吴连仁逃亡了,最好的刘应天,也只是落了个无势无钱的会长之名,就是成了所谓的正果,又能怎么样,我刚才不是还要想整吴连仁、马利达他们吗?!真是呀,没有权力时,那怕是不是正果的权力,都要想让其他人懂得道理,推翻自己头上的人,到自己有权有势的时候,特别是取得大权力后,又要想整人了。真是还没有取得政权的时候,就想要所有人都懂得真理。认识真理了,大家就要推翻反动没落的政权,当取得统治权后,又来愚弄上下的人。连我这个小商人,被迫才当上了个小土匪头也会野心上扬,私心肆欲,其他的大人物,如果没有真善美的道德情操,怎么得了?苛政猛虎呀。真是小偷窃财物,大盗窃国家。他又看看下面的土匪们。土匪,土匪是当得的吗?那是什么样的政府都要剿的呀,连二赖子这样的人也可以砍他的头。土匪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是绝对当不得的,还是赶紧逃吧。自己杀了土匪,而且还当了土匪们的头。虽是被迫的。被政府逮着,当土匪杀了,那才是天大的冤枉。杀富济贫,谈何容易?!当然,干大了,最少也会象《水浒》的梁山好汉一样被招安,但那更是难于上青天。而且根据历史的记载,最后都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而且象《水浒》的梁山好汉一样被招安,那只是小说书中说的,又不是正史。不可信呀!突然枪声大作,剿匪的人杀来了,遍地的血,他在血中跑,一下滑倒了,二赖子一把大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说:“你也有今天呀。”大刀扬了起来,“呼”的一声砍了下去。吓得他边逃边大喊“饶命呀!救命呀!……”二赖子紧追不舍。他在大路上跑呀跑的,突然他发现前方有人把路挖了一个大坑,他想:好好的大路,为什么要挖个大坑呢?!那些人说他们是执行命令。他朝坑里看,那坑竟然深不见底。突然,随着一声狗叫,一只狗随着从坑里跃了出来扑向了他,他返身就逃,那狗紧追不舍。他实在有些体力不支时,突然想起狼怕扬手狗怕蹲的预防动作来。于是,他一下蹲下并抓起了路边的一个石头,狗一下刹住脚,朝后退了两步瞪着他。他这时才发现那狗变成一个狗脑袋,人身子的怪物。而且不是一只,而是很多很多只。他还发现那些狗的身子很壮大,壮大到胳膊也比三四百斤的胖人大腿还要粗,而脑袋却是一般土狗大小的脑袋。他仔细观察,竟然发现那些狗有穿军装的,穿公安装的,穿检察装的,穿法院装的,穿中山装的,但最多的还是穿对颈装、姊妹装。而且破破烂烂的老百姓装的多。其中就有二赖子他们。他想:难怪不得,原来他们都是些狗呀。他害怕地扬一下手中的石头,狗们朝后退了两步,随即又向前一步。突然,他听见有人在喊他,狗们一下就消声匿迹了。他也急忙顺来路疾逃。他觉得自己的腿很软,跑不动了。他此时的的确确的听见有人在喊他。“老人家,我的老人家唉,……”他听见了是二赖子在喊他。并看见了二赖子。他指着二赖子“你”的一声才出了口气。二赖子扬起大刀,向他的脖子挥去,他“啊”的一声,竟然真的从喉咙发出了“才才救我”的细微声。突然,一道血光闪过,一片红,他走在血红中,那红涌动着,天是艳红的血,地是艳红的血,连自己也是艳红的。他走呀走,总走不出那艳红中。他听见了其他人的喊声,喊什么,好像在喊他,他听不清,他感到还有很多人在走动,他感到了震动,他觉得他是坐在轿子上,他是在巧家 ?还是在昆明?还是在老家重庆的那个山村里?一想到乡村,他就感到自己在悬崖上扯那根猪草,猪草断了,他朝悬崖上滚了下去……,他一声大叫,使他想起来了,他刚才是在新华小学的黄桷树下,他感到有很多人围着他,并在喊他。他想:“我这是怎么了?”他想睁开眼睛看看,但他怎么用力也没法睁开眼睛。突然,小高炉的黑烟向他涌来,越来越深,他一下掉进了黑水河中,他大声呼救,却只听见人喊,而见不到一个人,更没有人救他。他寻找水中的漂浮物,可是,水中什么也没有,他想起了稻草,真的就漂来了无数的稻草,他抓住了稻草,但他一下想起这水是弱水来,他和稻草一起沉了下去,越沉越深,终于,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他就这样昏死在了医院的大门口。二赖子一直弯着身子在喊着“老人家,您是怎么了?老人家,立马就到医院了,袁大爷您醒醒……”他被直接抬进了急救室。主任医生陆顺德用听筒一听,没有心跳,把脉,没有脉动,翻开眼皮看,也没有任何反应。就对罗晓春说:“罗部长,老人家怕是不行了。”罗晓春说:“那赶快抢救呀。” 陆顺德说:“我看是没有什么用了。”罗晓春说:“什么?人都还是红光满面的,就不行了?!”陆顺德说:“只有打一支强心针试试了。”罗晓春说:“那就快呀。”陆顺德对护士说:“快去领强心针来。”护士长说:“这要院长批准。” 陆顺德说:“我负责任。快去。”护士长说:“谁负责都要院长批,不然领药处会拒绝发药。”罗晓春说:“我批行不行?”护士长看着罗晓春说:“你是谁?”陆顺德说:“他是县委办公室的罗主任。”护士长说:“行行行,只是你带得有公章吗?没有公章,怕也领不出药来。”罗哓春说:“我人和你直接去还不行吗?”护士长说:“除非陆医生去证明你是县委办公室的主任。”陆顺德说:“我要给老人家做人工呼吸,我不能离开。”护士长说:“那我和主任去试试吧。”他们刚转身,郭靖安院长匆匆赶来了。护士长说:“院长,陆医生需要强心针抢救病人。郭靖安说:“那还不快去取?!”护士长跑着去了。郭院长翻开袁大富的眼皮一看,说:“看症状是心肌梗塞,或者脑溢血引起的。”罗晓春说:“郭院长,不可能吧,你看老人家这脸色,还红光满面的。”郭院长说:“我们只有尽力了。”罗晓春说:“他刚才还好好的。郭院长,请你再认真仔细的检查一下。” 郭院长说:“脉和心跳都没有了。我们尽力而为吧。”罗晓春说:“郭院长,到底是心肌梗塞,还是脑溢血?”郭院长说:“脑溢血的可能大些。都是属血管上的病。在一般情况下,在一段时间内,整个面部,甚至全身,都会是红光满面的。”罗晓春点了点说:“是不是作一下最后努力,给他打一支强心针看看?”郭院长点了点头就开始做人工呼吸。强心针水送来了,但袁大富还是没有一点生命的气息。累得出汗的郭院长停止在袁大富胸部一压一松的动作,说:“你休息一下,让护士长先打强心针吧。”罗晓春说:“郭院长,打强心针能行吗?”郭院长说:“作最后的努力吧。”他对了护士长。“打吧。”他又对着陆顺德。“打完针后,陆医生,我和你接着给老人家再做人工呼吸。”陆医生点头说:“是。”
罗晓春对郭院长说:“你们医院的电话在那里?我打个电话汇报一下。”他话才说完,就见刘积才和王大安、杨天武县委县政府的头头们和刘应天他们也赶来了。罗晓春急忙迎了上去说:“快,老人家已经可能有问题了。”刘积才冲进抢救室,低下头喊道:“外公,外公,你醒醒呀,你醒醒呀。”郭靖安说:“刘部长,您请让开吧,护士长给老人家打强心针。”刘积才把他外公的身子扶了侧着。杨天武急忙也上前扶着。王大安解开袁大富的皮带扣,罗晓春把裤子脱了露出腚部稳着说:“打吧。”护士长打完强心针后,陆顺德接着又给袁大富做人工呼吸。
杨天武看眷郭院长说“早上都还是好好的,他到底得了什么病呀?……”
郭靖安说:“根据表面的症状,应该是心肌梗塞,或者是脑溢血。”
王大安说:“你们怎么现在才抢救呀?”
郭靖安说:“心肌梗塞和脑溢血病,绝大部份都是在没有任何症状下,也就是突发性的居多。”
陆顺德说:“罗主任抬进来时,就已经是这样了。”
刘积才见他外公红润的脸色,也怀疑是误诊,一听郭靖安说是心肌梗塞或者是脑溢血,他一下就想起静静讲过心肌梗塞、脑溢血、冠心病这类病的厉害。难道外公这一次真要去了?正好这时累得满头大汗的陆顺德停了手,摇了摇头。他一下就不由自主的就跪在了地上,泪水长流的大声喊着:“外公,外公,你醒醒呀。外公,你醒醒呀,我是才才,我是小才才呀,……”
大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时。二赖子突然大叫道:“孝子贤孙磕头了,孝子贤孙给老人家磕头了。刘部长大人给大家磕头了。孝子贤孙给大家磕头了……”
袁玉英、袁玉宇、刘华文哭喊着:“爸爸”一下全跪在了地下。
所有袁大富的小辈亲属们都哭着跪了下去。
二赖子更大声地叫道:“所有孝子贤孙都磕头了,所有孝子贤孙都给老人家磕头了。刘部长大人率所有孝子贤孙给大家磕头了。所有孝子贤孙给大家磕头了……”
所有县委的领导们一呆,回过神来后,不知该不该给死者磕头?磕吧,现在这形势,不磕吧,是上级的上级的刘积才又跪在地上。而且,民间一贯是以死者为大的,何况他本来就是巧家说的六十岁以上的人,都是可以上得了神龛的。他可是六十多岁的老人呀?!他们都看着杨天武和王大安。杨天武和王大安也和其它人想的一样,杨天武在心里想:虽民间都认为是死者为大,但在医院里,县委的一班人磕头作揖的,成何体统不说,说不定还有人说我们县委县政府带头搞迷信活动。如今又是搞阶级斗争,破四旧的时期。再说了,身为省厅级的才才也不一定愿我们县委县政府的人都在这里作揖下跪吧?这样搞,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刘部长此时可能是悲哀得乱了方寸。他对二赖子挥挥手,示意他不要叫喊了。就边劝拉刘积才边说:“刘部长,你起来,起来。医院会有办法的,郭院长他们还在抢救嘛。”
其他的人也急忙去劝拉袁大富的亲属们起来。
二赖子一下跪下去大声说:“杨书记,王县长,你们知道吗?这是礼节,缺不得的。也是少不得得的。也就是你们说的形势,少不得得的仪式呀。”他还怕杨天武、王大安、罗晓春他们听不懂。“就象我们喊的口号一样,是少不得。少了就要出事。也要遭人说不孝道,遭人看不起。”
罗晓春用力拽起二赖子说:“你懂什么?出去出去,什么礼节仪式?!医生不是还在抢救吗?!”他把二赖子拽拉出抢救室门外说:“你再乱叫,我可不客气了。”
二赖子见罗晓春进去了,走了坐到沿坎上小声地说:“死人的事,你还有我懂?到时候,我看你们不要这死人的仪式了?!”
已把刘积才劝拉了站起来的杨天武说:“刘部长,你带着这样,也影响郭院长他们的抢救。再说了,就是老人家有闪失了,也还有很多事要做。又再说了,如今这形势,还是得注意的呀,何况老人家还在抢救当中呢。”
刘积才点了点头,对所有人说:“大家都出去,大家都出去,让医生好工作。大家都出去,让医生好工作……”
所有人都眼看着床上的袁大富向急救室外走,刘积才挽着袁玉英说:“妈妈,我们也出去吧,让医生好工作。”
袁玉英点着头喊了一声“爸爸”。此时,袁大富的眼里竟然流出了一滴泪来,同时也有了心跳,并微睁开了一些眼睛,但意识却还在昏死时的景界里。
袁玉英说:“爸爸醒了?爸爸醒了。爸爸真的醒了。”
刘积才俯下身凑近外公的耳朵,小声说:“外公,是我们呀。”
袁大富意识虽感到了屋里人很多,也听到了亲人在呼喊他,感觉到了才才在和他说话,但他只觉得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郭院长说:“老人家还不能说话。”他又对了大家。“老人家现在主要需要静养,除了留下两个人侍候外,请大家在一个星期內都尽量不要来看望,特别不要和老人家讲话。也就是说,什么时间能来看,我们会及时告知大家。”
王大安安排罗晓春陪刘积才守候外,小声对大家说:“袁叔叔家的全部亲朋好友在这里守候着也不合适,请大家互相转告,先都在一星期内不要来看望老人家。现在,该回家的回家,该回工作单位的回工作单位。现在,一切亊情都由我们县委县政府负责。”
刘应天说:“我看你这决定好。杨书记,你看呢?”
杨天武说:“就这样办。”对了郭靖安。“老人家是因公劳累而致伤的,医院有什么好药,都要用上,如果没有的,要尽量报县委县政府。我们好想办法搞。”
郭靖安说:“坚决执行书记的指示。”
王大安对罗晓春说:“需要什么就买什么,但都要开好发票报消。”
罗晓春说:“是”
陆顺德对郭院长说:“是不是先把老人家移到病房去吧?”
郭院长点了点头。
杨天武说:“为确保万一,还是就让老人家在急救室吧。”
郭院长想了想说:“好吧,老人家现在也不能动,先在急救室观查两天。如果好转点,我们找一间最好的单间给老人家。我们也好照顾老人家不说,亲朋好友来看老人家时,也有个坐的地方。”
王大安说:“院长。那就麻烦你们了。”
刘积才想了想,对杨天武和王大安说:“医院的事,一切听郭院长的安排。”
杨天武说:“好。搬早了,就怕老人家又发生危险。”
刘积才说:“医院的事,还是由医生作主吧。”
一个月后,袁大富能说话了。亲朋好友多数都来看过袁大富了,虽来的人中大多数人都不敢说什么,但袁大富从来人的面有菜黄色和言谈中也知道饥荒正式开始了。而且知道连忆苦思甜的饭也吃不上了。这天晚上九点,刘应天单独来看他时,他才知道每日三餐早已经改成中下午各一餐了。而且还是见不到几粒食物的清汤寡水。就这还得凭饭票才能决定给多少了。他想:我才住了五十天医院,怎么就严重成这样子了?!城里都成这样子了,农村就更严重了。饥寒起盗心呀。饥寒就会有人聚众造反,那国家就又要乱了。赶快向上报告支援呀。当刘积才奉命要赶回昆明最后一次来看望他时,他留下刘积才专门问了情况,他知道了全国都在闹饥荒。而且,大多数省比云南的饥荒更严重时,云南有的县也比巧家县严重时,他的心沉重了起来。他想:还在这样干,这饥荒不知那年才能完。闹三面红旗,刚开始大炼钢时,正是秋收的季节,任由到手的粮食在地里烂,或在地里发芽生根。公社、大队的书记、社长还说“亩产万斤粮了,你还怕撑不死你?!”“只要有了钢铁,什么都会有。”“当前的任务是放大炼钢铁这颗大‘卫星’,其它的,都得朝后放。”“……”如果那个队敢放下炼钢铁的土炉子去收地里的庄稼,轻则撤了你的职,重的,就是没完没了的批斗,有的还为此被判了刑。还加上不论走进那个伙食团都可以大吃大喝不要钱的菜饭。再加上秋种时又实行合理密植,本来密植就不合理,于是在种植蚕豆、麦子、荞子等秋庄稼时,又奉命每块地都连洒三次种子。于是,搞得大春没有颗粒归仓,小春肯定是颗粒无收了。他想到这里,忍不住连喊了三声:“败家子,败家子,败家子!”惹得值班医生以为他出什么大事了,急忙奔进他的病室。
刘应天说:“有的农村伙食团,已经停火了。”
袁大富说:“好呀。这伙食团再办下去,非饿死人不可。”
刘应天说:“不是不办了,而是除了清水外,什么可煮的也没有了。”
袁大富说:“那还不出事?不饿死人?!”
刘应天说:“怎么没有出事,农村已经饿死很多人了。”
袁大富“唉”的一声说:“这些败家子,把有文化的人整下去,把内行整下去。没有有本事的人来带头干,还想超英赶美?!这痴人说的梦话,竟然成了真。他们这样乱搞,才把国家搞成这样的。”
刘应天说:“你小声点,现在可还在反右倾。”
袁大富说:“还在反右倾?再那样反下去。我看连我们也会被饿死。”
刘应天说:“死了倒好了。”
袁大富说:“是呀,眼不见,心不烦。”
刘应天说:“怕就怕死不了,还要活受罪。”
袁大富说:“活受罪?我看死了也不得安身。”
刘应天说:“是呀是呀。那一个被打成右派后死的活的人物,现在不被批斗的?!还得带害儿孙后辈也受罪。”
袁大富说:“是呀是呀,真是自己死活都不得安身不说了,最怕的,就是还得带害儿孙后辈也要受罪呀。”
刘应天说:“你老弟呀,就更要管住自己的嘴巴了。不为自己,也要为儿孙后辈呀。”
袁大富说:“是呀是呀。不然还要牵连亲朋好友。”
刘应天说:“我走了,过一久再来看你。”他走了两步,又转头。“记住了,不为自己,也要为儿孙后辈呀。还有你说的,不然还要牵连亲朋好友。还有,肯定会影响小才才的前程。”
袁大富点了点头说:“你放心好了。我也只是在你和几个知心老友面前发发牢骚。”他看着刘应天出了门后,他在心里说:我这张嘴,迟早要给家里惹祸,迟早要给小才才惹祸。真是还不如不要把我从死亡中救回来的好。但他又想:我现在管不住我自己的嘴,还不是因为占了小才才的势力。千万记住呀,生死一线之间,祸福也是一线之间。如果真为了我的嘴给小才才带来不幸,给家里带来不幸,给亲朋好友带来不幸,真不如死了的好。我死了是什么样子呢……袁大富就这样想入了非非:
他看见自己的尸身躺在床上。我真的死了,连一点痛苦也没有。这不是很好吗。管他的,先去看看我死了所有的人是怎么办,怎么想的。他看见伤心得泪容满面的刘积才被王大安劝拉了站起来,而小才才脑子却是一遍空白。王大安想了想,对刘积才说:“才才,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先回去和你外婆、舅舅、父母亲他们商量商量,把这里交给杨书记和我们吧。”刘积才木纳地点了点头。他说:“小才才,怎么连你也会乱了方寸?不该。不该!”
王大安安排罗晓春等人陪刘积才走后,悄声对刘应天说:“刘伯伯,才才的父母来这里也不合适,请你去告诉他们,都去老人家的家里做准备吧,买的东西,都开好发票。”
郭院长说:“王县长,是先把老人家安排在太平间,还是抬回家?”
王大安说:“郭院长,他是因公死亡的,等我们商量商量再说吧。”他对外喊道:“二赖子,进来。”
二赖子答应着“来了来了。”跑进了病房里。
王大安把二赖子召到墙角处说:“没有死在家里的人,有什么讲究?”
二赖子看一眼王大安,想:不怕你们有权有势了,还不是离不开我。他指着尸体。“规矩太多了,这要看要怎么整,才能决定用那一种讲究了。”
王大安说:“都说出来。”
二赖子说:“他不是死在家里的,不进屋,又要能入祖籍,又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就要请道士念七七四十九天的经,请和尚念七七四十九天的经,在屋外搭棚停棺七七四十九天……,”
王大安说:“太复杂了,说简单的,而且是能进屋的。”
二赖子说:“最简单的就是亥时,最前面由一班道士,一班和尚念着经开路,随后由孝子贤孙抬着引魂牌位,让老人家戴着草帽,由两个人扶着从这里开始架扶着走,每一步老人家的脚都得落地。前面一班道士念着经开路,老人家和架扶的人后面,后一班和尚念着经压阵,一直不停地走进家里,一直走到停尸的地方。”
他大喊:“别听这个二赖子胡说八道。他是因为人家办丧事,或去帮忙,或去混吃中道听途说的。人死如灯灭,是活人借死人做给活人看的。”
王大安说:“你说这个,我在农村见过几次,并没有见什么道士念经,和尚念经,开路压阵什么的呀?”
他说:“这就对了。不能信二赖子这些混混的浪费人力财力。”
二赖子说:“那是小户人家,那是穷人家才因陋就简的,像袁老人家这种人家,是马虎不得的。怕就怕一步没有落地,老人家就要成孤魂野鬼。如果没有道士、和尚,就怕被孤魂野鬼抓去。”
王大安说:“行了,从现在起,你就在这里守着老人家,饭菜会有人给你送来。不。一直到老人家入土为安后,你才能走。”
二赖子说:“是是是,但是,你一定要给小才才说呀。不然,他们谁会听我的。不然,出了事,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他们可是县里的大户人家,千万马虎不得……”
王大安说:“行了行了,去守着吧。”
刘积才和他外婆、舅舅、父母、刘应天听了王大安说了二赖子说的话,又说了在农村他见的做法后,决定在家里办丧事。因道士、和尚都被迫还俗了。而且,就是还俗的道士、和尚也找到。加上时间也不等人。特别是怕出事。所以,取消了道士和和尚。
刘积才说:“王爸爸,就按农村因陋就简的办吧。”
袁田氏又哭了起来说:“小才才呀,如果没有道士和尚念经开道,我就怕你外公人是进了家门,魂还是进不了家门,入不了祖籍,成孤魂野鬼呀。”
刘应天说:“兄弟媳妇,这形势你是知道的,不能为了这丧事,活着的人出什么事吧?”
袁田氏说:“那你们说怎么办吧?总不能让他成孤魂野鬼吧?”
刘应天见所有人都点了点头,突然想起黄章云这个土医生来,他不是也会念经开路吗,又是刘晓荣的好朋友,他就在布置灵堂,何不请他来充当道士和尚念经开路,他说:“这形势不允许的,我们不能去做不说,而且,从古至今就有为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壮举,袁兄弟虽是为公而死的,但在这形势下,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王大安急不可耐说:“刘伯伯,你说吧,说出来看看行不行。”
刘应天说:“找一个不一定是道士和和尚的,但会念经开路的人,找两个主要架扶的可靠人。把可靠的亲朋好友都喊来护送或轮换架抉。人多阳气旺,孤魂野鬼就不敢来了。但是,除了家里的人外,其他的人,除了特别要好,嘴巴又紧的外,反正办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大家都点了点头。
王大安问:“刘伯伯,那里去找这个会念经开路的人呀?”
刘应天看一眼袁田氏,说:“这事,大家就放心好了,就是主要架扶的人,只有请王县长找最可靠的人了。”
王大安说:“这事就交给我去办吧。”
刘应天说:“兄弟媳妇,你看这样行不行?”
袁田氏说:“只要不成孤魂野鬼,入得了祖籍,能跟升天的列祖列宗团结,就行了。”
刘应天说:“如今这形势,一切都得从简。”
袁田氏点了点说:“一切都麻烦会长给我们费心了。但是,这个人是谁呀?”
刘应天说:“黄章云也会念经开路,就请他来行不行?”
袁田氏说:“行。但听说他只会看病,没听说他会念经开路呀。”
刘应天说:“兄弟媳妇放心,他不但会看病,也会念经开路。在他们乡下,他主要还是靠这个谋生的。”他对了刘积才。“才才,你还没有给昆明的家里和亲朋好友报丧吧?”
刘积才点了点头。
刘应天说:“那你赶紧去打电话给昆明报丧,其他的人,就准备亥时去接老人家回家吧。”
他点了点头笑了:生不认尸,死不认魂。我现在什么地方去不了?!一个意念就到了。臭皮囊还关我什么事?!愚昧呀愚昧呀。
亥时一到,王大安就把门关了。黄章云在躺着他的床边又点了两支白蜡,三柱香,烧了三道白纸写的符,烧了三张黄纸写的符,烧了三张黄钱纸,烧了三张白钱纸,磕了三个头,站起来喊了一声:“起。”袁玉宇、刘晓荣、刘积文、袁玉英急忙跪在了地下,他看着二赖子和罗晓春扶起了在床上的他。黄章云拿着草帽小声念道:“上遮天光,下接地气,天灵灵,地灵灵,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敕令。”把草帽戴在了他的尸身头上。又小声喊道:“袁老大人,走呀,走呀,走回自己的家。”他们都跟在黄章云的后面向家里走去,每逢十字路口,走完一条街就念一次“上遮天光,下接地气,天灵灵,地灵灵,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敕令。”就喊一次“袁老大人,走呀,走呀,走回自己的家。” 在半个月亮的光照下,这五十多个人几乎是悄无声息走在房前屋后半是阴影,半是月光的大街小巷,走在斑斑点点的树荫下,使被月映出的所有影子物体都显得阴沉沉的,而黄章云那小声的念经声就直接弥漫进了大街小巷,弥漫进了人们的梦中,弥漫进了人们的心中……,
人们还看不见大门,刘积才他们就跪在大门口迎接了,在后面护送的还有杨天武和公检法及县党政工团的各位领导,他们都是自己来的。到他家大门口,门大打开了,所有在屋里的人都跪在园子里,黄章云大了点声念道:“上遮天光,下接地气,天灵灵,地灵灵,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敕令。袁老大人回家了,后有亲朋好友押阵相送,中有亲朋好友护卫,前有亲朋好友开道,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敕令。六丁六甲听令,驱逐孤魂野鬼,门神听令,开启神道,迎让袁老大人回家,不得放进一个孤魂野鬼进门。”然后他念着《道德经》进了大门,袁玉宇双手捧着灵位随后,后面的至亲们围绕着被罗晓春和二赖子扶着的自己的尸身进了家门。再后面就是袁刘两家的亲戚和以杨天武、王大安、罗晓春为首的县委县政府的一班人。
他自己坐在了椅子上看着他们想:为什么小才才这个孝子贤孙不去医院呢?哦,他去打电话给昆明报丧去了。是陆秀青接的电话。陆秀青问了死的原因后,说了表示哀悼、还要他节哀外,再三提醒他丧事要新事新办,千万不能大操大办,不能收礼,更不能动用国家的一分钱,一粒粮,特别严厉的告诉他,如果在这个时候动了国家钱粮,特别是粮食,那就是犯罪,那样就不但会害了自己,而且还会为害家人,为害儿孙后辈,为害亲朋好友,为害你家乡的父老乡亲。并让他丧事完后,第二天就返回昆明,并告诉他,这是省委的通知,调研文章也不要写了,国家的经济发展政策要实行调整了,三面红旗运动,大炼钢铁运动,看样子要名存实亡了,并告诉他彭德怀在庐山会议上的意见书,毛泽东批示:“彭德怀的意见书是右倾机会主义的反党纲领。举起资产阶级旗帜,企图招兵买马,分裂党。不是偶然的,个别的错误,而是有计划的,他乘我党处在内外夹攻的困难的时候向党进攻;企图纂党,成立他们机会主义的党。我们同彭德怀的斗争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条道路的斗争,是原则的问题,而不是个别的问题。”小才万还没有听完电话,就泪容满面悲哀从中来。
他大叫:“小才才,你想找死呀。”
经他这一叫,才才马上清醒了。
他知道又一个正直敢说真话的大人物倒下了,而且是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建立立下天大功劳的彭总司令倒下了,而且是毛泽东的战友,是毛泽东的‘唯我彭大将军。’
电话早断了,才才还拿着电话不知放下。王大安来要他去商量丧事。他才回过神来,摇摇头放下了电话。他把王大安原来打算下行政文件,让沿街沿路各单位摆香案,放鞭炮,上香烧纸公开祭拜,见人开白孝(1),停棺七天,请道士和尚念经都不做了,改成了出讣告。讣告如下:
讣 告
袁大富老大人因公于一九五九年二月十五日十二时与世长辞,享年六十余四,定于一九五九年二月十七日十一时还土安葬,叩请各位亲朋好友,街邻相助。为“破四旧,立四新,”祭奠不收任何礼品,不请吃,只招待清茶,望各位亲朋好友,街邻谅解。
子:袁玉宇 媳:刘文华
女:袁玉英 婿:刘晓荣
外孙:刘积才 孙媳:张 静
外孙:刘积文
跪拜
一九五九年二月十五日
这讣告一贴上街,人们议论纷纷:
“本想趁机捞几顿饱饭吃,无望了,无望了。”
“你想吃饱饭?你有那钱买礼去送吗?我怕你三柱香,三张纸也买不起哟,连三柱香,三张纸都拿不出来,你好意思去。”
“他家办事,肯定有公安(人员)把门,你敢去吗?”
“孝子见人低三分,从古到今,连讨饭的都可以去吃的抬丧饭,没有见过不准帮忙弟兄进门的,更没见过把无礼品的帮忙弟兄赶走的。”
“袁大富都饿死了,看样子,我现在还没有饿死,算是命大了。”
“他死得好呀,再过一久,饿死的人多了,连抬的人都没有了。”
“公德呀,像他家这样有人在省里当大官,又是因公死亡的,在过去,不知要玩多少格,作多少的孽呀。”
“现在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如果要大操大办,就更不知要玩多少格,作多少的孽了。”
“这你就不懂了,办丧事,有什么格可玩,有什么孽可作。”
“你没见国民党时,陆祟仁的母亲死时,见人开孝,吃的是流水席,单是各乡、各镇、各村送来的猪羊牛肉,臭了烂了的都无极其数,你说是不是玩格,你说是不是作孽?”
“就是那个在省政府里当财政厅厅长的陆祟仁吧?”
“解放前,不是他家才玩得起这个格,作得起这个孽,难道还有第二家?!”
“是的是的,你们想想,如今,他的外孙也是省政府衙门的部长,官同陆崇仁一样大,袁老人家又是因公死的,现在什么都是公家的,办什么事,还不都是公家出钱呀。”
“对对对,现在这种天灾人祸造成的灾荒年月,如果他家要办,那就不知过后还要饿死多少人哟,公德呀,真的是公德呀。”
“不收礼,不请吃,清茶一杯,这个头带得好,这个头带得好呀。”
“人人穷,个个饿,是不是人家在做表面文章哦?”
“人家请人干什么?不请还怕我们这些饿劳鬼去吃人家呢,要请,人家也只会请有钱有势的”
“有钱有势的在背后送,也未可知。”
“难说难说,你我现在死,说实话,连清茶也请不起呀。”
“……”
他有些愤愤不平,又有些心慰。
帮忙的亲朋好友,还是有二十来个,再加每天都有像二赖子一样的三五个人,还是用去了公家的百多斤包谷,十多斤干酸菜,五十来斤白菜,十斤肉,三斤菜油,两斤猪油。他家也把存的二十斤大米,咸肉五斤,菜油两斤,猪油一斤。家里又自己去买祭品,香蜡纸等的,又用去百来元钱,这些钱,本来王大安都要让县财政局报销,但刘积才不同意,由刘积才全出了。真正在背后送了礼的,只有刘应天、王大安、杨天武,他们都是送的钱,而且是悄悄送给袁田氏的。刘应天送了一百元,王大安送了五十元,杨天武送了五十元,罗晓春送了二十元。
他看着他出殡了,走在最前面的是二赖子,他背着内装了钱纸的背箩,扛着引路的望山钱(灵幡),他边走边一张接一张地向地上撒着钱纸,隔他十多步是西洋鼓乐队,又隔二十来步是锣鼓唢呐等地方乐器,再隔二十来步是县委县政府的杨天武王大安等领导,他们轮流着抬内装了他像的灵亭,跟着是两个人抬着一个花圈的队伍,他们有百多米长,接着是八个一行高举起灵幡的队伍,他们也有百多米长,灵幡后是手捧魂牌灵牌的孝子贤孙,每一个孝子贤孙都由两个男人侍候着,一个男人打伞罩着头上,一个男人扶着孝子贤孙,跟着是灵柩,灵柩四方是纸扎的童男童女,一只大公鸡的双脚被麻线牢牢地捆在灵柩上面横杠的中间,十六个人抬着灵柩,灵柩后面是哭丧的袁玉英和三个本家陪哭的女儿,每个哭丧的女人,由两个女人扶着,送葬的队伍绵绵有一里多长,塞满了街,阻断了巷,只需要二十来分钟就可以从北到东的县城,竟然用了两个多小时才出城。一路上,鞭炮炸着,“孝子磕头了”的吼着。人们每一次“孝子磕头了”吼起,孝子贤孙们都得返身行跪拜礼。
刘应天走在送葬的队伍中,他见他心里念道:“袁老弟呀,你死得好呀,死得是时候呀,你看看呀,因为你这个孝顺聪明的外孙,这么多大大小小的人物来送你,你该满足了,你安心的去吧。小才才呀,你嘴上说我为什么说你外公死得是时候,死得好,其实你比我还明白,如果再过一月半月死,就是你在省里当再大点的官,也没有这个场面,这样风光,莫说没有了现在送丧的这大队人马了,怕连抬棺材的也不会有多少了。”
那只绑在棺材上大公鸡突然腾空而起,他见那大公鸡的爪是铁的,喙也是铁的。向他们展翅扑来,整个天空一下黑了,人们乱哄哄的四散而逃。那鸡直接扑向了他,他一下被惊醒了。他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他仍闭着眼。是梦是想连他也分不清了。他怎么也猜不出这似梦似想是什么预兆。他在心里想:假设真的就这样死了,会不会如梦中一样呢?不是这世不管下世吗?如果真死了都放不下心,那可怎么办呀?!在阴间,真有那迷魂水吗?喝了迷魂水,真就会忘了上世的事吗?他“唉”的叹了口气。
就听见刘晓荣说:“爸爸,要喝水吗?”
他睁开了眼,见电灯也亮了,屋外一遍漆黑。他摇了摇头说:“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哟。”
刘晓荣不由自主的轻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