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崩溃


   大地震已经发生三周,真有一种一切秩序都被破坏的感觉。先是那种面对无数无辜在瞬间逝去,情感上的崩溃;随后,当我们的日常生活与灾区人们的生活形成鲜明对比,会从价值观中产生一种更深刻、无所适从的崩溃。灾区采访回来的记者,说到最深入的感受,就是这样的崩溃。上周出版的一期周刊,李菁有一篇采访北川一个老师的口述,标题是《地裂缝了,人与人之间的缝合上了》。我觉到的却是,面对这次那样真实展示的灾难,使每一个具体个人的生活,都无法回避那样逼人的残酷。这残酷在——你的真实生活与他们的真实生活形成了不该形成的对比,除非你将自己与这场灾难彻底隔绝开来。

   只要你的血是热的,也许就会感到,原来似乎很坚实的社会通行的同胞之间的关系,突然都变成了很残酷的对你自身的追问——于是,一时无法再循着原有生活轨迹,那样心安理得地享有生活的馈赠了。从这个意义,可以说,大家都被这场大地震所伤害。我不知道,城里的餐饮、酒吧的生意是否因此受影响,但我相信,那么多人捐了款,献了血,心态仍不能平静,于是只能赶往灾区,成为志愿者。成了志愿者,仍然没法平静,因为即使成了其中一员,你的生活也无法改变;因为你越深入灾区人的生活境地,就越对社会在竞争中的公平概念产生怀疑;于是,面对这些悲惨生活中人,心灵也就更会被越来越深地被刺痛。

   以我看,这场崩溃,来自城里我们这些过着比较优越生活人的良知。实际是,灾区人的生活境地,通过这场灾难,在城里我们的生活对比中被加倍地放大。这当然是非理性——灾区人其实长年累月都在那样艰难地生活,只不过这场突然被透明的灾难,把一切都真实放大了,放大到使我们无法回避,感觉到了切肤之痛。当然,也有人说,那些住在深山里的人其实并不感觉到那么痛苦,我们只不过是在用我们的痛苦,来理解他们的痛苦。

   我不知道怎样来表达这种感受,上周从发稿结束后,就一直萦绕着这样无法排斥的问题。本来想写一篇文章,却又无论怎么表达,都觉得无以言说、无法言说。现在一些人在轻而易举揭露这场灾难中的伤疤,我却觉得,如果我们每人都置身这场灾难之中,而非灾难之外,最痛苦的,大约就是对自己的追问。可惜,很多人仍将自己置身灾难之外,回避着这种追问。

   以我看,这次大地震对大家最深的影响,其实应该是真切体会到了贫富差距对人与人关系所构成的残酷。我们其实都在这个结构之中,由此可以说,我们无论怎么表现,都显虚伪。改革开放,市场经济,我们太多接受了竞争中择优汰劣的逻辑,在人与人关系中建立了层层叠叠的等级。富就是成功,贫便是失败,在这样名正言顺的公平竞争话语下,大家就心安理得。这场大灾难,那种命运的冷酷变成了一个标尺,于是那些用光了辛苦劳动所有积蓄盖成的这样一震就塌的房子,就变成了对我们日常生活最深刻的质问。

   昨天看到吴琪专访这次抗震救灾专家组副组长,一位地学专家,他说,这次震塌的许多学校其实是农民自己集资修建的,这样的校舍在我们幅员辽阔的农村其实比比皆是。由此想到的是,在这些年财富分配中,多少人攫取了多少不合理的财富?这些不合理财富中的相当一部分,本来是公共可用于调节贫富差距的资本。这是对社会结构最深刻的一次反思——财富分配结构如果不改变,就还会有大量这样的房舍在灾难袭来时倒塌。

   当然,大家的生活都不可能改变,谁都期望过上更好的日子,要是向低标准看齐,就又回到了“卑贱者最聪明”。但社会责任意识可以觉醒,社会结构由此是可调整的,愿这次大地震能由此变成一种动力,如真能举全国之力,由此变成为逐步缩小贫富差距而作的努力,使富裕城市与贫困城市、富裕企业与贫困企业、富裕人口与贫困人口真正形成打开阻隔的对口与长久扶植,倒有可能形成我们这个社会的真正一大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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