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唇枪舌箭
花嫣凤不想淌这场浑水。不想沾手阚明的事情。无奈常委会决定,成立联合调查组.由裴可喜担任组长,葛尚德和花嫣凤担任副组长,组员四个人,是从县纪委和县人大抽调的。既然决定了,她只好服从。裴可喜躲在二帘子后边,其他四个人,轮流值班看守着,免得阚明自杀、逃跑或串供。而真正负责查证的,只是她和葛尚德两人。
第二天一早,她陪葛尚德到了草原度假村302房间.还在楼道走着的时候,就听到阚明五音俱全、酣杨淋滴、抑扬倾挫、自成乐章的鼾声。节奏简捷明快,鼾声字正腔圆,床头柜是梧桐木做的,与鼾声产生了强烈的同频共振。
值班的组员见他们来了,立即开了门,并要摇醒阚明。葛尚德小声说道:“让再睡会儿。”
坐了一个多小时,还不见阚明醒来,葛尚德拍他几下,戏谑中带着同情地叫道:“老阚,醒得——”
昨天的常委会使阚明彻底清醒了,不再对县委抱任何希望,更对马宴国产生了敌意,狗日的耍我!让你耍耍看,士不畏死,奈何以何惧哉!我做下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无非要求清查腐败,如今竟拿我祭刀衅鼓!毫无疑问,这是穿着一条裤子的团伙。经历了十几个小时的炼狱煎熬,他打定主意.不能再低头,一旦获得人身自由,我就上北京告状,不把这伙子一锅端了,就把阚字颠倒写!
葛尚德看着阚明吃下去八很油条.喝了一大碗豆浆,怜悯地看他一眼,抱怨地说道:“你在社会上混了多年.唉,我那个你什么好呢!”
“言归正传吧。”阅明不再相信任何人。
“也好,争取早点解脱了。”葛尚德看一眼花嫣凤,“花主任,你说吧。”
“我来记录。”花姗凤在路上走设的时候,就给自己想好了差使。
见花嫣凤不肯开口,葛尚德干咳了几下.开宗明义地说道:“组织上派我们来,想请你谈清三个问题:一、深刻认识诽谤错误并那个出思想根源;二、深刻认识小字报造成的灾难性后果;三、谈清材料的来源以及幕后参与者。组织以为,你是一个直杠子脾气,肯定有人在背后那个。
“别张口一个组织闭口一个组织。马宴国、卢青民几个,如果要说有组织,也只能是黑社会!”阚明道,“现在就回答你的问题。一、我说的基本是事实。是事实还是诽谤,判断的方法很简单,调查!我说的调查,不包括演戏。二、不要忘记,是贪官污吏贪黑食墨造成了灾难性后果,没有里外勾手的电厂拍卖,就没有几百职工及其家属的啼饥号寒,更不会到县委请愿。如果说我造成了灾难性后果,只适用于腐败分子,我使得他们寝食难安。三、材料都是卢育民、汪中华他们制造的,我那儿就有揭发材料,你那儿没有?怪球事了,气势汹汹地问我!幕后的同伙我没有,明火执仗的倒有几个……”
“谁?”葛尚德警惕起来。
“你就是一个!”
“你,你?我说阚大人呀,咱们的关系一直不错,我没那个你,你怎么胡交待呢?”葛尚德胆小怕事,树叶落下来都怕砸头,见阚明硬要栽赃,气得脸都发了青。
“你先别害怕,”阚明说,“还有党中央、国务院。”
“你是活的颇烦了?”葛尚德说,“搞矛头向上。”
“反腐是全党全国的重头戏,上至中央,下至地方和每个党员,不应该积极支持吗,”
“别拉大旗那个人了。”葛尚德说,“中央让你那个小字报了?”
“别急!”阚明反而来了精神,话锋更加犀利了,“口口声声地说,我们是法治国家.法治国家就应该在判断罪与非罪时,准确地使用法律概念。啥叫小字报?小字报又怎么了?就在昨天,你还写过大字报,是不是也想掀起新的‘文化大革命’?”
葛尚德气极败坏地质问:“我什么时候那个过大字报?你不要枉口嚼舌!”
“真的没有?”
“当然没有。”
“记清着的?”
“当然。”
“要有呢?”
“你得有真凭实据。”
“那当然。”
葛尚德说:“要有,我打开窗子,从三楼倒汆下去。”
阚明笑了,刚准备拿出事实,葛尚德又反问道:“拿不出证据怎么办?”
阚明脱下一只皮鞋.用脚踢到他跟前,朗然地说:“我要说跳楼,你会当我吹牛皮,或者想畏罪自杀。这只皮鞋你提上,要是拿不出证据.你尿溅皮鞋打我的嘴,我不动,连脸都不红。花主任见证,咱俩个哈哈一笑,揭过一章再不提说。”
葛尚德心中有底,自知必胜无疑,朗然地说道:“好,你那个证据。”
“纪委大门口贴了张大字报:不准在楼前花坛乱倒垃圾,违者罚款十元。”阚明说,“如果我没有认错,它出于阁下的手笔。”
“你别胡然八然了。”葛尚德不屑一顾地问道:“通告同小字报是一回事?”
“不是我有意抬杠。别以为换个名称,就把实质更换了。一样的,都是以公示形式表达心思、传达意图的工具。”阚明说,“报纸、书籍、广告、布告之类,都是小字报或大字报.都是一种载体形式。”
葛尚德似乎抓住了依据,理直气壮地说道:“关键是内容,那个形式没有意思。”
“至于内容,我在前边说过了.要重复吗?”阚明步步紧通地问道,“你也以为,说形式没有啥意思。那么.我倒要请教,为什么抓住小字报形式不放?”
“老大不小了.到了今天还没正型!”葛尚德不想再扯下去。
“我的话错在哪里?,阚明双手一摊。
葛尚德像泄了气的气球,无奈地说:“我辩不过你,也不想同你那个。”
“那么。尚德书记,”阚明指着窗外,“请付赌资。”
“你先得写下字据,我跳楼之后.你弟妹和侄女归你养活。”活。”葛尚德善于化解矛盾,很会找台阶下来。
花嫣凤笑了,笑罢问:“葛书记.要不要记录在案?”
“这话还能那个上去?”葛尚德倚老卖老地道,“这不成了傻女子!”
一时间大家无话,过了好一阵儿,葛尚德说:“哎,咱言归正传。都到啥时候了,你还要诡辩?”
“一个法治国家,凡是法律不曾约束的行为.公民都有权自由行动。”阚明严肃地说,“凡是法律不曾斌予的,国家机关和公务人员,都无权行使,这是起码的常识。”
“你那个的真好!”葛尚德说,“你是县人大的副主任,好我的阚大人呢!”
“当我在行使职权的时候,当然要考虑法律可曾斌予了。”阚明说.“小字报是个人行为,同人大副主任没有联系.只是行使一个公民的权利。”
葛尚德口张了几张,终于没有找到驳斥的理由,只是咽了几口唾液。
县委办米副主任打来电话,告诉花嫣凤说,电厂职工代表又来了,问县委研究出结果没有?再要拖延,他们就要进西京上访。
花嫣凤刚刚松弛的神经又绷紧了,电厂是个老大难,有卢青民梗在中间,根本不可能彻底解决。那天劝回了请愿工人,去向裴可喜汇报时,她提出一个妥协办法:一、先从民政局拨一点款.解决工人停火断炊的燃眉之急;二、由劳动局义务培训.帮助他们再就业;至于清算账务.由马宴国书记决断。
裴可喜说:“别说现时拿不出钱,就是有也不能拿。这口子一开,要饭的就不是一家两家。劳动局办了几期培训班,很不理想,已经多次拥到劳动局,骂它骗钱的也有,骂它挂着婊子牌坊的也有,吕局长弄得焦头烂额,躲到医院里不敢出面。这事到此为止,你不用管了。”
想到这一层.她在电话里说道:“你去请示裴副书记,我这里分不开身。”
葛尚德续上水呷了一口.继续说道:“老阚.这个态度可不行,对错误应该有个那个,哪怕还不够深刻。人说弓硬了伤弦,人硬了伤钱。现在那个的不是钱,是政治前途。”
说着,葛尚德举了自己的几个例子,“一九六四年我刚上高一,一入学就学习九评,当时咱懵懂莽撞,那个了斯大林的一句话。要不是见事色不对就连忙检讨,给自己戴了一大堆帽子,差点被那个成反革命。‘文革’中我站错了队,被八水红造司那个成走资派的黑爪牙,怎么办?要是硬顶着,不被打死,也得活蜕一层皮。这时候就得眼色亮,因为能及时深刻地认识错误,还戴上了红袖章。粉碎“四人帮”之后,很多人都有意见,说我是风派,硬压着不让使用。我把世事那个明了,有意见不怕,咱再检讨,彻里彻外地检查,不久就被谅解了。我这辈子就抱住一条,亮私不怕丑,斗私不怕痛,要始终跟上时代。时代是什么?就是组织的意图,要与时俱进。”
花嫣凤看一眼葛尚德.将茶杯递到手上,笑着道:‘润一润。”
“不用。”葛尚德说,“现时这社会,同过去根本不同、凡事都不能当真。统计局的前两任局长,鬼子熊能得不行,结果都没有站住脚跟,都抹了下来。我去后就坚持一条,领导咋说咱咋力,把蒸摸拿到淖池去泡都能成,能泡多大是多大。人家有人爱卖这,有人爱吃这,那个我屁事!我说老阚呀,我不敢自夸蒸摸自,政治这本书,你还没有那个懂。”
“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杀法。”阚明冷笑着说,“你的那一套,我学不到。”
见阚明冥顽不化,葛尚德失去了耐心,他不无威胁地说道:“裴书记说了,万一你不肯认错,就三班倒地那个你,方法也可以灵活多样……”
“这是康生的发明,”阚明说,“延安整风中,康生掀起了抢救运动,不分黑明昼夜地规劝,集体劝、个别劝、硬劝、软劝、语言劝.器械劝等等……无非,把好人劝成反革命。”
“哎,咱们总有点交情吧?”葛尚德想讨点人情债。
“不错,我是你直接考察的,研究人大副主任时侯,也说了不少好话。”阚明说.“当时,你说的都是实情,并没有拔高。如果拔高了.我会瞧不起你的;我当副主任,没有给你,更没有给选民丢脸!上对神明,下对民众.没有做过愧对良心的事情。知恩图报是中华民族的美德,所谓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也好,你也好,都该报答八水民众。”
“事情那个到今天,你就有点对不住我。”葛尚德依然纠缠着不放。
“要说对不住人,唯一的是花主任,“阚明对花嫣风说,“在谈到经你签字的五百多万吃喝费时,打字员掉了一句话,就是‘以及下摊给各部局委办报销的,’当时,我急着走人,没有校对出来,让你受了点委屈。”
“没有什么,阚副主任,”她忽然想到什么.又以玩笑的口吻道,“反正,我不控告你。”
“谢谢!”阚明乘葛尚德倒水机会,双手拱在胸前摇晃几下表示感谢。